听说小姨找到个削葵花头的差事,每天早晨六点半有车拉上去,傍晚送回来,一天一百六十元。姥爷闲也是闲着,就眼红起来。一大早跑去问东家,东家客气道,“昨个天热嘀很,三个女嘀中暑咧。您老人家好好在家里歇哈,干不成呦!”
姥爷慢悠悠回来,有些失落,念念叨叨,“远嘀很么,近咧干去嗫。”静悄悄一个人钻进屋里,躺在炕边边上,睡着了……一上午也没见他出院里转悠。
天山的云像海浪在翻滚,零零落落。
沟里又下了山水,我赶忙叫姥姥,“浇老院嗫么!”
“等你尕舅轮上水,我们从东傍个嘀沟浇。”
很快,在外游荡的大舅火急火燎地赶回来,拿一块木板将北边桥洞堵住了一半,在靠近大门的沟边筑高了堤岸。水越积越多,逐渐涨起,顺着堤岸边的低矮处流出来。大舅顺着水流流向摆了些旧篷布、旧衣服、旧褥子、板子、石子、土,只要能阻挡水流的,都放上去。这小小一股水流,便流进老院的小园里。
姥姥在一旁惊呼,“人家掏咧钱嘀水呦!”
“再不咧叫唤!一股股么,再不救命,半院子草都漮黄,树叶子都落咧一地咧。”
“就是么,管球他咧,我们嘀水那们也他叼你叼。”
这半沟的水,在门前被聚拢成了一沟,平缓缓地流。门前的小桥流湿了,我只是在小桥边呆坐着,也比以往凉快不少。丢丢被圈在老院的水泥地上,惊慌失措地对着我大声叫唤,叫了阵子叫累了,自己跑去兔圈的干草上卧下了。大舅提高了裤腿,一大桶一大桶地将山水往菜地里舀,“好好嘀给菜浇个水!”
我也拎着两个小桶子,跟着进进出出。就在“哗啦啦”倒水时,听见姥姥在裁板房里喊我,跟我交代事情,具体内容啥也没听清。倒完水,赶忙向坐在裁板房门外的姥爷问了一句,“爷,奶说嘀啥?”
“那说让你提上两桶子水泼到这个棚底哈!”
我跑出去提了两桶进来,“哗啦”一泼,方圆直径两米处都湿了,实在畅快!
结果正在切菜的姥姥急急从屋里出来,就骂将起来,“瀼嘀,咋么走人溜!”
姥爷这张嘴呦,张口就来,害得我拿个打扫把在棚底下的水泥地上扫水,扫水,将水扫开……
午饭时我最爱的汤饭,姥姥做了一盘皮牙子凉拌卤肉,一盘青辣子凉拌萝卜丝,一道咸沙葱开胃。
午饭后洗了碗,我独自坐在棚下乘凉。漫天的云朵像一层层轻纱,将天空围裹起来。地上微微的风吹得菊花的叶片有轻轻的晃动,吹得高一截的八瓣梅显得身姿曼妙、婀娜。
姥姥穿着双大靴子进了院子,连忙换下,换上布鞋,又急急提水浇羊圈西边的葫芦秧去了。想必是刚刚去老院里打水口了,吃饭时姥姥就说怕水进了草棚。正想着,大舅长裤的裤腿卷到膝盖,穿个拖鞋“啪塔啪塔”进来,“你奶那提咧尕尕嘀个缸缸子,提到驴辈子去嗫!我也不想提咧,睡觉去嗫!”看样子之前俩儿是一起退水去了。
还没睡着,小舅打电话叫醒,让我和大舅两个从哈密回来的写八月三号和四号的行动轨迹。写完了,上交了,大舅又转悠到老院里。桥上、门口的积水早也干透了。我也跟进去,才发现园中的草又黄了一大片。园里也就西墙边的十几棵白杨树是浇湿了,剩下的地还是干白干白,鼓起个土包,脚踏上去,比水泥地还要硬。
“东傍个王家莫人住,白杨树全漮死咧。要不然这个院子里,春天嘀老东风、老西风都刮不上。”大舅感叹世事变迁,回屋里去。
天阴起来,灰蒙蒙的天空里只剩下个孤零零的圆球。
我刚躺下,姥爷敲门进来,叫我出门,批评我的培训笔记字写得潦草,叫我一个字一个字方方正正地写。
“就敷衍人的,课挺无聊。”
“那能行么?好好嘀记!一笔一划写清楚。”姥爷较真得不行,还是一副教育小学生的样子。
“我嘀这个是草书,绕到一打里,看不清咧。”我编排道,能糊弄过去也行。
“我虽然认嘀字不多,写嘀清楚咧好么。”
我不知道自己一开始为啥要跟姥爷较真,不然还得跟他细细分析学校安排的培训任务多,高质量的课全程看,认真记,对一些空话套话连篇的,或雷同度高的课就略看略记,自是自己记笔记也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成分在里头。恰巧姥爷瞧见的,就是这略记的。
好不容易姥爷躺在沙发上睡下了,大舅又不睡觉,他开始扫地。“这个椅子就放到桌子底哈么。亚茹子,我们两个一块拖地吧!山水下来一趟不容易。这个地拖给几遍,就到过年它也莫多脏。”我……我直接原地晕厥……
“为何你们都不睡午觉?我睡一小会去咧。”进到卧室,躺在床上,我听着大舅进进出出,又翻起来,赶紧帮地拖完去罢!
“这个拖把咋这么重!你奶该是拿不动咧,收拾不动么。一天光做三顿饭就做嘀累嘀。”大舅一边唠叨一边拖地,很快又出去洗。我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回屋去罢。大舅在院里喊,“亚茹子,去拿上个湿布子把桌子都擦一遍!”我只好将桌子都擦一遍。直到大舅又躺回了他自己房里,这下,算是都安稳了……
就睡下,虽是这地,拖把一滑过去立马干了,但房间里还都是有着戈壁水汽的清凉味道,叫人浑身舒爽。
午睡我并未睡沉。屋子里有苍蝇时不时爬得人痒痒,半掩的门时不时受到风吹“咯吱”一下,屋外阴不阴晴不晴,但屋里闷热得紧,叫人无法睡得踏实。
醒来往外跑跑,我便凉快了。姥爷去南田浇蒜,姥姥去北边放水。
“水大嘀很,沟里盛不住,爸那挖开个道道,就淌到蒜地里咧。”从南边看姥爷浇蒜的大舅回来说。
“栓喜那说还剩半个小时咧,早些莫说,水流嘀过园子撒?”从北边放水回来的姥姥担忧道。
我扛个锨,往北去,就跟上水走。水流得慢,覆过干得冒土的低地,往老院的方向流。若是有小股水流歪了,就需要加一个高土塄子,保证水的流向。直到水流进菜园里,我站在园里仰望,白杨树已经黄去了多半,现在还有叶子如黄蝴蝶似的飘飘然。这才八月上旬啊!
原本在门外玩耍的丢丢忽地奔进院子里,吓得毛都扎起来,四肢,包括肚子上的短毛都沾了水。“看见什么了?怎么弄得啊?笨蛋。”我寻着方向出去看时,墙上站着那只体型壮硕的黄白猫,此刻正冲着我温和地“喵喵”叫。在我的呵斥下,它立马掉转方向,顺着墙跑远了,在墙尽头跳了下去,平稳落地,伸出两个坚硬的前爪挖了一个坑,准备拉屎。黄白猫的体型要比丢丢大一些,四肢灵活,身体健硕。它在野外练就了一身好本领,肉垫磨出了坚硬的的茧子,从未修剪过的爪子锋利好用,上树下墙日常便饭。它见了人非但不怕,还会示好,在这一片讨生活。它有个狸花灰、白肚皮的固定妻子,偶尔会碰见它们待在一起。
姥姥说过黄白猫没人养,六月份,两只刚满月的小白兔偷跑出了笼子,一只被它咬断了喉咙,另一只“吱吱”地叫,在姥姥赶到时也已经奄奄一息。母鸡孵了一窝小鸡,领出来不到一天,一只小鸡都没活下来。因此姥姥见了这只大猫就拎起棍子追。让我反倒是钦佩它的本领,不过是没人教它是非,没人管它三餐,才叫它肆无忌惮,为了填饱肚子无所不为。
蜷缩在一起舔毛的丢丢就逊色了不少,虽也有尖爪利齿,但常年不用。加之我上班时它总是自个儿待在屋里,胆子小,害怕生人,只亲近熟悉之人。虽有健硕的身体,但不常爬高上低,又贪吃,长得胖些,走起路来同手同脚,还“颠颠颠”卖萌。这个从小就有人爱的猫儿啊,为了它一心向往的自由,需要面对的困难还有很多……
“栓喜嘀水时间到咧,张新辉嘀水么。我说那从上面打到去,那客气嘀很,说你浇撒,慢慢嘀浇。水索性嘀更大咧。这阵子把前面嘀杏树园子也浇过咧,两个园子水都满咧,到处都是水么!”大舅高兴地说叨。
“打水口子去,亚茹!院墙泡到咧!”姥爷夸张道。
“水大咧也不行,小咧也不行,莫有也不行!”李亚茹呛姥爷一句。
乌云笼罩了一下午,晚霞也并没有显露颜色。直到夜幕降临,依旧没有月光,也没有一颗星。姥姥担心下雨,要拾些干柴到棚下,我便跟着帮忙。一天里我胡乱吃了好些东西,到晚上再往肚子里填了冷米汤,肚子疼得明显。揉了好些时间不管用,我便早早睡下了。晚安,黑乎乎的夜,晚安,满天的阴云。今个虽是十五,也看不到圆月啦!2022.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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