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少有人注意到的夜空中,一颗尚且明亮的星辰正在悄然闪烁。
交州。
巡抚何家。
大堂内气氛凝滞,卢鸿瑜坐在主位,年逾不惑的何巡抚坐在下首,二人不发一言,杯中的茶水都已凉下。
何巡抚抚了抚盏壁,呵斥道:“茶都凉了,怎么伺候的?”
侍女立刻上前将凉下的茶盏取了下去,卢鸿瑜整理衣袖道:“何巡抚,我们也不必在这里兜圈子了,打开天窗说亮话,交州不是本官来的第一个地方,我连我老家冀州都是按照应交的税银收上来的,更何况是其他地方?咱们这位陛下的决心不是一般的大,我劝你别在这风口浪尖上把着钱袋子不松手,否则我爹那也不好交代。”
何巡抚问他:“这也是卢尚书的意思?”
“那是自然,看你是自己人,我索性同你直说了。”卢鸿瑜撸起袖子,竹筒倒豆子一般都倒了出来,“我原本还不想接这差事的,你也知道,吃力不讨好,但是没办法,殿下还在陛下手里,我爹他心里憋屈,但是也不能不答应。”
赵巡抚闻言蹙眉:“陛下……将礼王殿下扣下了?”
“对啊。”卢鸿瑜丝毫没注意到对方的异常,坦言道,“要不我爹为什么会让我来做这个?你也不想想。”
赵巡抚露出沉思,听起来,这位陛下的手段并不稚嫩啊。
或许说并不仁慈更恰当些。
评判一个人稚嫩与否的重要标准就是看她是不是满腔慈悲仁善,没有铁血手腕,再多的善心都是软弱。
好在聊了一通京都的事情,卢鸿瑜仍未忘记正事,他又将话题拐回来问了一次。
赵巡抚随意敷衍了几句,并未表示拒绝,只说自己要给下面的弟兄讲讲道理,不然他们会有怨气。
卢鸿瑜没听出来,云里雾里得回去了。
回到驿站,跟随他过来的属官之一裴旻见到他问:“大人此去可有收获?赵巡抚是否愿意让交州交足税?”
卢鸿瑜将对方的话复述了一遍,裴旻平淡总结:“大人被那老官骗了。”
“啊?”卢鸿瑜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会?他确实要和下面人交代一下,我们在冀州的时候不也是吗?”
“冀州是尚书与大人的老家,族老俱在,大人安抚一下族人,适当解释几句,那是因为尚书与大人的面子,岂容他人有样学样?”
“更何况,我们初到交州时那老官开口便寒暄大人收税收得如火如荼,可见消息灵通,又怎会不知我等用意?”裴旻轻轻摇头,“若他想配合大人,此时已经该交银子上来了,而不是推脱说要和下面人交代。他堂堂交州巡抚,有什么好和人交代的?”
卢鸿瑜也听明白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我再去找他?”
裴旻摇头:“他不会再见我们了。”
卢鸿瑜不信邪,转头就又去了姓赵的府邸,门房出来告罪说他们家老爷中刚刚晕倒了,暂时无法见客待改日必定登门拜访致歉。
看着卢鸿瑜灰溜溜得回来,裴旻毫不惊讶:“大人,下官有一计或许有用。”
卢鸿瑜侧耳倾听。
过了不多时,卢鸿瑜带着裴旻再次登门,门房正要告罪,卢鸿瑜忽然拿出一封信晃了晃。
“去告诉你家了老爷,卢尚书不远千里惦记着他的身体,特来叫本官将尚书的亲笔书信递交给他,昔日恩人之信,不知能否叫赵大巡抚身体转安?”
“这……”门房犹豫片刻,拿不定主意,跑进去通报了。
“什么?!”赵巡抚听了消息,立刻放下手里的字画:“尚书来信了?”
赵巡抚,交州人氏,今年四十又七,是现任巡抚之中最年轻的官员。三十年前家中遭山贼劫掠烧杀,在独自逃亡的路上遇到了当时刚刚成为国舅的卢尚书,贵妃盛宠,卢尚书将赵巡抚救起带回家中安顿养伤,后来因看赵巡抚读过书,他便将对方安排至京都的书院中读书。赵巡抚中举成为榜眼,因有卢尚书举荐,一路被重用,直至今日巡抚之位。
赵巡抚没顾得上犹豫,着急忙慌得往门外跑。
待拿到信看后,赵巡抚眼眶湿润:“尚书身体可还康健?”
卢鸿瑜哼了一声:“能跑能跳,爬几百层阶梯都不带累的。”
“在下怠慢了,还请小卢大人恕罪。”赵巡抚这下乖觉得不行,“在下这就通知底下人,将今年的税收如数奉上,以便小卢大人尽快交差。”
说完,他便行礼着手开始写书信。
丝毫不见推诿懈怠。
卢鸿瑜同裴旻对视一眼。待出了门,卢鸿瑜才忍不住问:“那真是我爹的亲笔书信?”
裴旻点头:“临行之时,尚书亲手交予下官。尚书说,关键时刻,或可助大人一臂之力。”
卢鸿瑜:“有这大杀器你怎么不早拿出来?还让我去碰钉子?”
裴旻:“尚书的意思是,以此时机,也可一见巡抚心意是否如初,才好筹谋下一步落子。”
“不是,但我爹的信为什么交给你了?”卢鸿瑜纳闷,“我连有这回事都不知道。”
裴旻:“……大人,赵巡抚得了尚书的令,交州交给他来收尾即可,我们应该前往下一个地方了。”
卢鸿瑜讪讪,挠了挠脸。
辽西。
华美的轿子稳稳停在一间胭脂铺前,蒋氏二女走进铺子。
二人穿着当下最时兴的衣裳,伙计一眼便认出了,那料子都是上好的,绸缎庄里一尺卖着足足三两银子的高价。伙计立刻上前招待:“二位小姐,随便看看,胭脂水粉都是最新的样式,满辽西只有我们铺子里才有。”
蒋娇娘扫视周围:“新来的?”
伙计顿了一下,而后赔笑道:“是,小的是上个月刚来的,看来二位小姐是老客?”
蒋娇娘耐心不佳:“你家掌柜回来了吗?我们找她。”
蒋软娘扇了扇团扇,笑意温和:“小哥,我们与你家掌柜素来相熟,听闻你家掌柜这几日进了一批新样式的胭脂花钿回来,铺子里的样式我们都有了,还劳烦小哥通传一下,可否请你家掌柜一叙。”
伙计听了应道:“好嘞,我这就去,二位小姐稍等。”
没过一会儿,伙计回来了。
“二位小姐,我们掌柜的正在院子里理账目,这会儿脱不开身,还请二位小姐移步后院相叙。”
二蒋进了后院,一路来到了最中央的院子。
亭子下的桌前坐着一位紫衣妇人,面前堆砌着厚厚的账册。
蒋娇娘大步上前:“丛丛,丛大掌柜~”
丛掌柜目不斜视拨弄算盘:“何事劳二位小姐大驾光临?”
蒋娇娘脸上带笑,正要张口,被蒋软娘拉了一下衣袖。
蒋软娘笑着上前:“丛丛,我们听说京都那边正兴起一种新颖的花钿,想问问你这次回来有没有带回来。”
丛掌柜手执毛笔抬头看她,几瞬后,她抽出一张宣纸放在前面:“阿宁可能画出轮廓?我确实进了些新样式,说不定会有呢。”
蒋软娘接过毛笔,莞尔一笑:“海棠样式的花钿,我同姐姐惊鸿一瞥,十分钟意。”
她嘴上说着花钿,笔下却落下两个略显狂放的字。
——“路引”。
丛掌柜沉思片刻,接过纸张道:“倒还真有这种样式的,阿宁随我去房里取吧。”
三人进了房里,丛掌柜握住软娘的手悄声问:“你们要路引做什么?”
二人将事情三言两语说了一遍,丛掌柜了然点头:“明白了,就是做一份假路引,让阿珠用假身份前往京都,若是马车的速度快,等蒋老爷反应过来,阿珠已经出了辽西。”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蒋软娘反握住丛掌柜的手,“不知丛丛可有办法?”
丛掌柜:“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种事情问我就对了。各地对于路引之事卡得并不严,我行走在外,也并非次次都要核查路引。假路引,不算难办。”
蒋娇娘大喜:“真的吗?那太好了!”
丛掌柜莞尔:“等我三日,我让人为你安排妥当。”
二女欣喜道谢。
纸张在火光中化为灰烬,两份盖了印章的空路引放在面前,丛掌柜面色为难:“阿珠,阿宁,我这边出了些岔子,路引只能盖章,没来得及安排假身份。”
蒋软娘冷静自若:“无妨,有这章便足够了,我们可以用丫鬟的身份。”
“这便是我觉得难办的地方。”丛掌柜叹气,“去往京都,渔阳是必经之路,辽西商风盛行,常去京都进货,渔阳那边十分熟悉我地文书的字迹,若有出入……恐怕不可。”
“字迹?”蒋娇娘闻言松了一口气,“这小事一桩啊,模仿字迹,阿宁最是擅长。”
蒋软娘手执路引,微微一笑,眼里满是自信笃定
一纸假身世自无至有,蒋软娘落笔,丛掌柜惊叹不已:“竟然一模一样,毫无出入。我从前只听阿珠炫耀说阿宁才华横溢,能仿人字迹,万万没想到竟能相似至此。”
蒋软娘莞尔,将写好的路引递给长姐,问道:“对了,丛丛,说起来你怎么做了两份路引?我长姐一人的便足够了。”
“哦,这个啊。”丛掌柜撩裙坐在椅子上:“因为我觉得阿宁你也应该有所选择。”
蒋软娘擦拭手指的动作一顿。
“皇宫里只招侍卫,我于武学上一窍不通,如何有所选择?”
丛掌柜缓缓道:“皇宫里什么时候都不缺侍卫,皇上如果想招侍卫,没必要如此大张旗鼓,而且特地强调男女不限。阿宁应该明白,皇上此举可能只是一个开始,后面可能很快就有你适合的机会了。阿宁,届时你若是再想效仿阿珠今日之举,只怕再也无法了。”
蒋软娘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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