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掩人耳目,余玖走到御花园便卸了头上的丁丁挂挂,轻功翻上高墙,轻松躲避无心把守的侍卫,入了偏殿。
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模样,偏殿颓唐无人,她的足音筑然,一会疾一会徐。
避过寥寥往来的宫人宫女,她方来到竹明轩门口。
无人修缮、更无人居住的竹明轩,比记忆中更加破败。两旁的竹子无人打理果然渐渐死去,花儿草儿也都焉了,比她初来时模样更加废弃。
推开那间小小的卧室,桌上甚至还放着当日阿辰吃完饭后的空碗,衣柜里甚至还有她亲手缝的冬衣。
她将那冬衣叠好,让它留在这儿。曾听闻,人逝去后,灵魂会徘徊在魂牵梦绕的地方,她想,那孩子也只能留在这了吧。
很想就坐在这恸哭一阵,却怎么也无法挤出半滴眼泪,只因早就随着仇恨流干了。更何况,阿辰也不想看见她哭,是吧?
鲰生无福,不能与君共生死,长相伴。
终是缘分太浅。
不管多么仇恨,一想到他的笑,她便鼻梁酸楚,难以平复。
侧躺在床上,她轻轻闭上眼,感受空气中的尘埃。静静地,不愿离去。
屋外立有一人,他亦静静站着,半晌未能推门而入。
他沉重地走进院子,望着院内的小板凳,还有那干裂的木盆。多少个日日夜夜,她就是这样轻巧地翻入他的窗户,给他一次次呵护,一泓泓温柔。
不敢进去打扰她,他只立在院内那口井边,凝望着余玖曾睡过的小房间,正如那些年每晚他做的那样。只是他的心此时如狂风中乱飞的玻璃,迟早要碎在地上,崩溃地四散开来。
他好想,与她和盘托出,好想能自如地抱抱她。但他知道余玖这么多年,为了阿辰做了那么多事,他好害怕,害怕她知道自己骗了她那么久,便生气地丢下他,再也不要他了。
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失去她令他恐慌。
不知过了多久,月已然上了眉梢,屋中之人方起身离开。
这一走,怕是与竹明轩便再无联系。
余玖回首凝望空荡荡的小院,凝望着一草一木,终不舍地踏出去。
一路上,因无人闲逛,她便毫不避讳走着当年每日走过的路。
一步步,只专心走路。
“哟,这是谁呀,这不是凌王君么?”
冤家路窄,然此时夏阑身后那么多宫人宫女看着,彼时周围又只有余玖一人,她尚且不能对他如何,若给女帝留了话柄,只会对长岭与江微尘不利。不过,教训教训她还是可以的。
思及此,她心中暗叹。
她已经开始为江微尘考虑了吗。
“原来是长皇子殿下,真是巧了。”
夏阑不屑地打量她一番,讥笑道:“王君果然如传言一般,美若谪仙,不过如此薄凉之夜,王君舍了酒池华舞来此偏殿,究竟所谓何事?”
“无事,只是好奇罢了。”
余玖起先还怕被他认出,后来想着自己是多心了,当年那小小的宫女,他堂堂受宠世子怎会记在心里。
夏阑拿起手帕嬉笑一阵,斜眼取笑道:“王君,莫不是,约了人来此幽会?此事若是传出去,恐怕——”
他话尚且没说完,仿佛有人捏着他的嘴一般,双唇忽被扇了几巴掌抽痛起来。
“啊!”他猛地向后跌倒而去,众人欲要上前搀扶,却被一阵风刮得站都站不稳。
“哎呀,好大的风啊。”余玖故作惊讶,“长皇子无碍吧?”
夏阑好不容易站直了,心下后怕,便觉得是偏殿的前朝孤魂野鬼在作祟:“本宫,本宫无碍……”
“嗯哼,”他清清嗓子,依然不肯罢休,“不过王君要是不说清楚,怕是此事很快便会以讹传讹。”
他为什么偏偏要惹她?
余玖微怒,正想要一阵风直接把她们卷到天上摔死得了,手忽然被一人紧紧握住。
她抬眼望去,撞上一双澄清的眸子。
江微尘将她护在身后,阴冷地藐视夏阑,像极了当年那一瞥:“是本王与王君迷路,误入此地罢了。”
夏阑早就听闻凌王性子古怪难对付,阴冷逼人,如今更是体会到了外界传言属实。只不过方才那一眼,怎么有些熟悉?
他重复她当年的话:“殿下,外面天冷,还请回到殿中吧,若是受凉了——”
夏阑甩袖不甘,仰头目光掠过二人:“哼,多谢凌王女关心,雨燕,我们走。”
“是。”
余玖静静立着,望着他们慢慢消失在视线中。
此情此景,如此熟悉。
“王君,”他紧握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笑着在她耳边说,“回家吧。”
往事如烟,蜂拥着朝她脑内涌入,强烈的既视感如暴雨之夜的闪电批开一棵古木,渗透出焦气,令人抵抗又震惊,惶惑不已。
记忆中阿辰的身影逐渐与江微尘重合,她再无法挥去心头所想,一个念头疯狂地搅动她的身心。
她顺着他的手望去,倏然注意到他无论何时,都带着各类低调的护腕,幽幽问:“你,为何老是带着护腕?”
江微尘的手微微一颤,他嬉笑说:“小时候调皮,被明阳殿的香炉烫了,遂带上护腕。”
烫了?这么说他手上有疤?
“左臂右臂?”
他不敢回答,只打哈哈:“没什么的,我们回去说。”
只祈祷着她回去把护腕这茬忘了,一路上,江微尘不住地与她找话题。
余玖的心思哪里在聊天上,她想追问,又不想追问,情绪复杂到一个顶点,凝聚在心底怎么也散不开。
回到房内洗漱完毕,余玖决定先来软的。
“微尘,你且过来下。”她轻唤他,为他设下陷阱,笑得灿烂,“你来看看这幅花将军送的画。”
江微尘警惕地走过去,与她隔开一段距离:“确是良品。”
“这画可不单单是画,”她指腹轻触周围边角,眼神迷离,“周边均是平夏有名的织女缂丝而成,你看。”
冷静上前,他的右手却紧张地冒出冷汗,手心湿润。
他扯出一个微笑回道:“真的呢。”
他在刻意隐瞒她。
虽然他已尽量表现得自然,却还是被余玖一眼看透了去。
为何看透了,只因他每次说谎,表情都那么自然,太过自然。他望向她每每都是情深意重,带了点紧张与试探,但他说谎,却如此自然。
真是……可笑……
气到视线模糊,她忽然不想周旋,也不屑周旋了。
她念力忽将其拉近,竟遭到对方的强烈抵抗。
“你到底,在瞒着什么?”
屋内狂风骤起,坐在屋外的春草和琼芜只看了一眼,便老老实实走到一旁,淡定把其他房屋门窗都关好。
吹雪听到动静前来问询,二人回说:“新婚之夜也是如此,不必大惊小怪。”
吹雪茫然,却见二人又一唱一和道:“快去找皇宫木匠,上报一下鲁王殿下,恐怕明天要去天云殿谢罪。”
“哄!”的一声巨响,诺大的风吹遍整个雅园,惊了众人一跳。
慌乱之中,江微尘吐出一口浓血,从身旁卷了床单裹住上身,一把将余玖捞入怀中。
月色泠然,二人衣衫不整地纠缠在床上,他白皙如玉的肌肤暴.露在外,引得余玖一阵面红。
紧张无以复加,他凝望身上之人,鼻尖与她只毫厘之距。
檀香一阵阵飘入她的鼻腔,柔情蜜意般氤氲了她的大脑。
“无论我与他多相似,夏辰已经没了。”他嗓音抖和如是说,“我的疤,太难看,你若要看,便看罢。”
虽然做过了处理,但他真不知能否瞒过她。
余玖掀开床单,目光短暂停留在他潮红的面颊与如玉的上半身,朝他右臂望去。
那里的确有疤,但真的是烫伤的疤,与之前夏阑在阿尘身上留下的不同,这疤更加触目惊心,面积也更大。
“抱歉……”
他感受到她的指腹摩挲着他的右臂,缓缓拿开床单遮住他的身。紧蹙着眉头不敢看她,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方才想确认他身份的疯狂,几近让他崩溃。
若是夏辰,此时便能死死抱住她撒娇般大哭一场,江微尘却只能澹然说一句:“无妨……我理解你对他的思念……”
理解?余玖心内冷哼一声,疯狂压制内心的悲痛。
夜,如此漫长。
雅园的一间屋子塌了,此事震惊朝野,却无人敢出声。夏衡得知时,眉毛抖得厉害,又不能朝着笑盈盈的江萧芸与冷漠的江微尘发飙,更不能怪罪那本身就似乎是个威胁的沈乐清。
呵,罢了,一个园子而已,修缮修缮就好了。
朕可是一国之君,不可因为这点小事乱发脾气坏了与海国的关系,忍忍忍。
一周之后,众人便要回到海国。夏衡生怕有人捣乱,再次加罪于她,且她向来狡猾,即便她以扶持鲁王坐上海国皇位为交换获得了对方的支持,也从不偏信。思量再三,便派人一路护送三人归去。
余玖并不急着去杀夏阑,只因出发当日,她发现众士兵中,有一又瘦又小的士兵,还有些脂粉气。
夏阑,你这是在送死。
碰巧这几日,我很不快活。既如此,我成全你。
车队行至燕州暂歇,陡峭山崖边,余玖留意着那脂粉小兵的一举一动。周围的士兵皆是他的人,而且个个都有内力。
看来他,还另有打算。
“王君。”
众人歇息,余玖此时正独自在山崖处看风景,好歹她也不会摔死。江微尘来到她身边,笑着递给她一块甜点:“此乃酸梅饼,解暑可口,吃一点吧。”
那晚以后,她二人便更加局促起来。余玖接过饼并不看他:“多谢。”
其时夏阑与几个士兵偷偷跟踪到这里,暗中布下天罗地网,方勾起唇角:“你们几个,一会儿江微尘走了,就上去干掉他。”
“殿下,这样真的好么?长岭那边——”
“长岭本就与我们不合,母皇定会处理妥当的,怕什么,所有一切,本宫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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