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媪对姚氏究竟有没有起戕害的心思,李七娘还无法确定。
“她如今将我阿母拿捏的死死的,不能随意动。”
“但她身上总归是不干净的。”
李七娘想了想。
“你交代着阿母院里的小丫鬟些,让她们把我阿母用过的药渣都收好;待改日医士再入府,请他再给我阿母看看方子。”
叶阿叔已知晓了李七娘心中所想,自然一口答应。
直到天黑,所有吊唁的宾客都走了。
叶阿叔才又跟在了李七娘身边。
“胡媪的家人我已经安排好了。”
“棚户区那边也找人关照了。”
说着,叶阿叔突然顿住。
看着李七娘,满面一言难尽的表情。
“是银钱不够用了吗?”
“这些日子,花钱如流水一样。之前请的两个箭术高手,就花了六百金。再加上这些日子安排丧仪,大笔大笔的银钱付出去,才刚安排到头,银钱就不大够用了。”
李七娘点头。
她也在愁这事。
这丧仪才安排妥当,手里的钱就花光了,更别提接下来一大堆事情铺排,还要花大把的银钱。
“阿母松口了,愿意挪到咸阳庄子上住两年,此事也不好耽搁,否则她怕是要反悔。那边的宅子也需要加紧修整一番。”
“银钱之事,我来想办法。”
话虽是这样说,可李七娘却在房里一直待做到半夜,才被小寒再三催促伺候着歇下。
“女公子,不若您就将家里的困境全数告诉女君。”
“毕竟涉及到了银钱,这已不是您靠自己一人的能力就能解决的了。咱们总不能把御史大夫送回来的砚台再卖一次吧,再说了,把这些事情告诉女君,也好让女君的心思从那愁苦之中转移些。”
李七娘默不作声。
今晚之前,她也是这样打算的。
她本想着卖了她们如今住的宅子,再将祖父从李氏族中分出来的祭田也一同卖了,全家一同搬到咸阳。如今这家中没有了顶梁柱,她年纪又太小,若是贸然拿出些赚钱的法子,恐会生出祸端。如此情况下,她们一家同住在咸阳自然更好。
那里的花销比长安要低不说;更重要的是,一旦她们搬离长安,也不会再引得丞相司直时时惦记查察。
往日的恩怨情仇,也能暂时放放。
可明显,如今情势已不像她想的那样简单了。
只怕卖宅子卖地,这条路走不通。
更有甚者,她们能不能顺利避居咸阳,都得二说。
“先前听叶阿叔说,我的几位舅父都不是省心的。父亲过世这些天,他们始终未曾上门,我还觉得奇怪呢。”
“到如今才明白他们的打算。”
小寒给李七娘拉拢床帐。
又吹熄了灯。
“什么打算?”
“要奴说,他们不来才好呢,以往他们每次来,都惹得主公发脾气,还要惹的女君伤怀。他们永远别来才好。”
这怎么可能呢?
这个时代,没有了男丁的家庭,那就如同一块流油的大肥肉一样,被群狼环伺。
李家的人闹了那么多场,直到被她送进长安令大狱,才彻底消停。
姚家人又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动心?
只不过他们比李家人更聪明。
更懂得隐藏他们的目的。
“胡媪在我阿母身边多年,让我阿母养成了事事依赖她的性子;却只叫膝下的女娘进我院,把儿郎藏在别处;但胡媪的兄长却是将满家子老小都托在姚家。这几日,我去见阿母许多次,与她说话,她总是前脚听着,后脚就忘,且不大听我的劝。可胡媪一开口,立刻就说动她改变心意,你说这样状况危不危险?”
“自我阿父过世,我阿母就总是病倒。今天下晌我去见她,竟被胡媪拦在了门外。”
“若不是我说,必须要见我阿母说攸关生死的大事,她怕是还要想尽办法,不使我与我阿母相见。”
“你说她想做什么?”
帐子外的小寒安静了好半天,忽然猛地坐起。
她声音中透着震惊,问李七娘:“女公子的意思是说,那个胡媪,要害女君,还要帮姚家谋夺我家的财产?”
“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问题,她现在还答不上来。
但她相信,要不了几天,事情就能有结论。
说不定,胡媪听了她今天那番话,还得撺掇着姚家更快动作呢。
她今天和姚氏说话,开始并没有发现胡媪在屋里,待到发现时,她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说完了。她已从日光正盛想到月光如水了,把之前在姚氏屋里说的话,来来回回在脑子里过了好多遍,才安下心来。
现下,胡媪该是只知道李昌良在外有仇家。
或许这仇家和御史大夫身份相当。
但她并不知晓仇家是谁。
就算姚家想在这上头做文章,一时半会儿也得不了手。
可惜,她还不知,这姚家在长安城,是靠什么谋生计的。
明日还得再问问叶阿叔。
“姚家是做织坊买卖的,老主公在世时,买卖做的很大,据说长安城所有的布庄都是从姚家拿货来卖;后来大舅爷接手了织坊的买卖,这些年经营的并不好。再加上姚家织坊当年一位管事的另起炉灶,也做起了织坊的买卖,大舅爷的买卖就更受影响了。”
“如今只能抢到长安城一小半的买卖做。”
吊唁礼结束,李七娘不必时时跪在李昌良灵前。
她特地交代叶阿叔,从院子里放几个脸生又机灵的丫鬟仆从出门,在全城布庄店铺上一连转了三日。
之后又问了叶阿叔,那位从姚家离开自立门户了的管事,究竟是什么情况?
叶阿叔对其中内情也不甚清楚。
便下了大功夫,又早出晚归的在外头打听了许多日。
来回李七娘的话。
“具体内情知道的人也不多。奴寻了许多人问,其中有好几人都提到了一卷从蜀地传进来的纺织工艺的简牍。据姚家那些旧人推测,说老主公当年花了大价钱从一位游侠手中,获得了这个纺织工艺的竹简之后,便关起门来着意研究。”
“也正是因为此,才让姚家织坊的生意越做越大。”
“只是后来,这竹简中记载的许多密技,就连老主公也研究不出来了。”
“为此,他还专门从外头收了一大批学徒进姚家,这位管事就是当年那批学徒里面心思最活泛,手上记忆也最灵巧的一个。其后数年,这位管事在老主公的培养下,又研究出好几种新型的纺织工艺,使得姚家织坊的生意渐渐发展到鼎盛。”
李七娘皱眉。
接下来的事已经不必叶阿叔说了。
想来就是弟子成才,而师父年老。爆发了家族传承与专业传承之争。
“据说,姚家的儿郎女娘们,在纺织技艺上,并无多大天赋。所以,老主公年迈之时,曾留下话来,说是可以将姚家织坊的生意交给那位管事打理,姚家的一众公子女公子只需定期查一查织坊的账,从管事那里分取银钱,而不能左右甚至是参与织坊的经营。”
“老主公去世后的前几年,大家都是照他的意思办的,故而,姚家织坊的生意一直未曾受到影响。”
“直至五年后,也不知是因何故,大舅爷与那位管事忽然爆发了激烈冲突,还闹出了好几场官司,引得全长安城人看笑话。再往后就是大舅爷带着一大批仆从,直接收回了姚家织坊,又将那位管事赶出了姚家。这才有了后来管事另起炉灶的,与姚家争抢生意的事。”
叶阿叔一边说着话,还一边从李七娘身后摞着的一大堆布匹中,指出了一批纺织最为精良,且颜色搭配最为绚丽的布匹。
“那位管事经营的织坊也是以姓取名,被外头人叫做白家织坊。这匹布就是白家织坊制出来的。”
“前年布庄一开始卖这种布,立刻引来无数人追捧。莫说是大街上行人,便是城里许多王公贵族,给府中仆从制春衣秋裳的时候,都爱用这样明亮的颜色。”
“为此,大舅爷还带着一大堆人寻白家织坊的茬,骂他偷窃姚家的纺织密技,是不知廉耻。”
李七娘抬手制止叶阿叔继续说下去。
对于之后发生的事情,她已没有多大兴趣了解了。
总归就是你来我往扯皮的事。
她回头看了看那匹布。
叶阿叔说这是三年前在各大部装卖火了的,可直到今天,它也依旧是这一大堆布匹中技艺最为精良,配色也最为相宜的布匹。
这就说明,整整三年了,白家织坊也在吃老本。
她把家中所有事都交托给叶阿叔,之后便把自己关在屋里,日月轮转,不知朝夕。
直到七天后,李昌良停灵期满,必须得要举行大殓礼了,李七娘才终于从屋里出来。
“女公子这些日忙,奴也不好打搅您。”
叶阿叔脸色不太好,一迎到李七娘面前,就作揖下拜,恭敬无匹。
然后在她澄清的目光中,艰难的说了句:“姚家的人来了。”
“从三日前开始,几位舅爷就日日都来,还带上了家眷。您的几位舅母连代一大群表兄弟姊妹,日日都围在女君身边,与她说话,惹的女君一时哭一时笑的。奴看着情势不大好,想着您之前的猜测,就吩咐了女君身边两位小丫鬟,使她们想法子将我家房契悄悄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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