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很快就传来了。
龙族出征履战履捷,敖光向来冲锋在前,一身艳炽光华,所至之处如雪锋火星,解救无数族群。
最为弱小的人类自然是受惠最多的,家家户户将龙形奉为图腾,视为吉祥。
就连昊天也有了一枚小小的玉龙雕,他每常握在手中抚摩,玉是上好的玉,却还是比不上小龙的肌骨。
他左盼右盼,盼了许久,才盼到了小龙返回龙族休整的消息。
三皇立刻被他逼着去请龙族赴宴。
风沟雷泽热热闹闹地操办了起来,灶火轰隆,篝火噼啪,酒坛逸香,肴馔诱人。
到了夜幕初上,昊天终于看见了朝思暮想的小龙。
敖光雪衣银甲,衣襟到底穿戴严谨了,万般风华如冰如玉,少年将军意气风发,衬得身边跟随的人像一支尖嘴猴腮的葵菜。
昊天不由皱眉,等着小龙走近了,就自然而然地在衣袖下牵住小龙的手,用下巴点着葵菜,埋怨地道:“你带的这是什么人?”
“这是我弟弟,敖顺,”小龙熟练地拍开他的手,“我的长辈们不能化人形,说吃不惯你们的宴席,就让我和弟弟来了。”
原来不是小龙自高自傲,弟弟还真的是个不好看的弟弟。
三皇老于应酬,对付两个龙族青少年不在话下,殷勤问起敖光的战绩。
敖光小时候骄傲得不行,长大之后倒是平和起来,对答间多称赞各族齐心协力方有胜局,并不居功。
葵菜在旁不说话,在各色肴馔之间拣出了一颗最普通的饴糖含在嘴里,立刻眼睛一亮,又拣出一颗递给大哥。
大哥还在滔滔不绝,随手接过来塞进嘴里,也立刻眼睛一亮。
“这是什么?”他唇齿微启,用舌尖抵着饴糖,天真地问昊天。
小龙的舌尖也是艳丽的。
昊天一滞,只觉得身魂一体忽然不适时宜地涌起热望,竟一时慌乱而不能语。
“是饴糖,”女娲慈爱地道,“用麦芽熬出来的。”说着,她又悄悄吩咐人多备一担,加入给龙族的礼单。
“好甜。”小龙收回了舌尖,露出一丝陶醉的笑意。
昊天一心只想把他的龙儿抱在怀里,可又想得奇怪、想得狎昵,令他起了要避人耳目的羞愧。周围眼目众多,何况敖光这般风华盛放、万众瞩目,虽然近在咫尺,却似遥不可及,更是不容亵渎。
“敖光好大侄儿,”伏羲喝了几盅酒,已经攀起亲戚了,“此番回来,能休整多久?”
“不用多久,”敖光爽快地道,“我力尚能战,前方又正吃紧,若非长辈们坚持让我回来,我是定要始终与出征将士同在的。过几日战报来时,我就回去了。”
“别走,”昊天此时根本听不得回去二字,“你不多留几日?我们好久不曾见面了。”
小龙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有了几分郑重:“前面打仗呢,都是性命攸关的事。个中利害还是你们三皇说给我们听的。你的子民受害,我的族人浴血,我怎能在后方贪图安逸?自然要始终陪着他们。”
“你说得对,”昊天又要心醉神迷了,“我和你一起去,我也该始终陪着你。”
“也行。”小龙又爽快地答了。
“皇天三思——”
“万万不可!”
“——这不能儿戏啊。”
三皇一齐跳了起来。
昊天登时醒了神,看见小龙错愕的表情,缓缓垂下头。
宴席终了,昊天亲自送了小龙出来,把三皇支使去和葵菜谋划怎么把给龙族的一大堆谢礼运回去,才终于得以和小龙说几句体己话。
“打了这么多仗,”他心疼地摸着小龙手中的茧子,“真的没受伤?”
“摸什么?那么多人看着呢,”小龙拍开他,霜雪般的眉头微蹙,宝石般的眼眸坦率地望着他,“等闲凶兽伤不了我,可你该亲眼看看凶兽侵略的残忍、将士用命的壮烈。”
昊天不由心绪复杂:“我明白,我是该和你并肩作战的。只是三皇一再阻拦,我也实在为难。”
小龙神色微微沉了:“我也明白,你是皇天,是紧要的人。和衷共济、抵抗凶兽,这都是应当做的事。我不是要你陪着我,只是有那么一瞬,我觉得我们不再是朋友了,而是主仆。”
“你是——”昊天几乎脱口而出,心念一转,又握着他的手,低声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龙儿。我一定想出办法,我会陪着你上战场的,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永远保护你。”
小龙宝石般的眼眸在远处篝火的映照下闪动着瑰丽的光泽。
“你该叫我一声战神!”他带着骄傲扬起下颏,有一瞬间,像是有几分恢复了年少的张狂,可细看去,那是战火淬炼出的锋锐,“对付区区凶兽,用得着你保护我?少来挡我的风头!”
他再次拍开昊天的手,向着葵菜走过去,走出几步忽然回首。
赤眸艳炽,银发清冷,仿佛一朵血蕊冰瓣的高山雪莲,倏忽绽放了最璀璨的笑容。
果然不出几日,敖光就再次返回了战场。
昊天几次乔装打扮想要和自己的龙儿私奔,都被三皇捉了回来,数度谈判也被三个老油条堵得哑口无言,最后只能大发雷霆、无能狂怒。
三皇倒是懂事,遍寻灵脉精矿,请能工巧匠制成一把精妙绝伦的长刀,送到昊天眼前。昊天见了,只有合目长叹,缀了自己的名字,亲手捧起来,令人送上战场,交予敖光。
“叮——”
又是一声,昊天低头看去,只见北辰神位已被长刀刻出痕迹。
“你就打算用这些陈年旧事敷衍我?”敖光挺身支起长刀,“再敢糊弄我,我就当着众人劈了你的神位。”
“不,我不曾敷衍你,”昊天苦笑道,“这确是一切的缘由。三皇对我的爱护之心,我全然明白。可他们本不该这样做。既有皇天之名,当初就该是我受那一场劫难。我想来想去,唯有这才是天道的本意。”
“天道的本意究竟是什么?”敖光追问。
“我无法说,”昊天感到深深的无奈,“你该知道,正因你与龙族扛下了这场量劫,凶兽陨灭,人道昌盛,原本最弱小的人失去了最可怕的天敌,有三皇赋予的智慧,有龙族赐予的风调雨顺,他们开始壮大。三皇在时,他们敬服三皇,也敬服龙族。可三皇终日调解人类自己的自相残杀,呕心沥血、先后陨落。而我受天道召唤,聚拢仙神之族、修行之人,逐渐脱离人世。人类逐渐将龙族视为宗源,殷勤敬拜。”
他抬手一挥,在两人之间化出幻象,正是曾经人类宣告以龙族为宗源的景象。
这景象,是曾经有人特意呈给他看的,是最低劣的挑拨。
“我与敖光是怎样的交情,你恐怕不明白。”昊天的愤怒是冰冷的。
“天帝重情重义,可此事并非私事,而是公义!”
昊天甚至记不起此人的名字,一时未能提着名字训斥,只能听他慷慨激昂。
“天帝引领仙神之族、修行之人另据仙山,致使人间虚空、龙族势力日盛,洪荒大地如今十停有九停是人间地界,也就是龙族的地盘。龙族虽是远古神,到底如今是天帝承袭盘古大神的神力,洪荒既是盘古大神所开,就不该是龙族的地盘!”
“敖光如今是龙族首领,我明白他的为人,”昊天不悦地道,“他为人间所做的,才是一片公义。他照料人间,是他的功德。他又不曾占据人间,怎能说人间就是龙族的地盘?”
“天帝此言差矣!最该小心的正是这个敖光!人间早已传开,三皇曾经留下言语,说敖光是开天之处衔火精烛照晦暗的神龙,如今人类愚昧、听信传言,已将敖光奉为宗源祖龙,以为万物生灵都是祖龙之功,置盘古大神和昊天帝神于何处!”
“你闭嘴!”昊天忍不住大骂,“这等浑话,谁也不许再说!”
“天帝对敖光情深义重——”
“你究竟是什么人?”昊天大怒,“不许再提敖光的名字!”
“我明白天帝对敖光是怎样的情意——”
“闭嘴!闭嘴!”
“就算天帝不肯忌惮敖光,难道不肯将敖光长久留在身边吗?”
昊天喘着粗气,疑惑地看向面前。
“天帝受天道所召,不得不脱离人世,而敖光掌管龙族、照拂人间,又不得不留在人世。天帝于敖光有情,就该与敖光成家为眷,怎堪这般两厢永隔。”
“浑话,浑话,”昊天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和他是朋友,他也只当我是朋友。”
“他当你是什么,你亲口问他,不就都明白了?”
“什么?”昊天疑惑地蹙眉,“谁?你究竟是什么人?”
眼前幻象收拢,昊天再次清晰地看见敖光的眉目。
“别说了,”敖光合拢了双目,“一场量劫给龙族带来的损失不计其数,逝者已矣,要这些人间尊崇有什么用?若是龙族呕心沥血、损兵折将就只换来了猜忌,究竟天道是何意!”
“龙儿,”昊天再次苦笑,“我是盘古大神的遗留,是受命天道的帝神。我的殿下出现了一个我记不起姓名、想不通踪迹的人,你还不明白吗?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这本就是天道的戏弄,不然就是天道的疏忽。”
“不,”敖光张开血红的眼眸,“还有一个可能。”
量劫过后,凶兽泯灭,魔道却得以存留。
“那是天帝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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