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雨中花2

山谷里汇聚了中天界所有海棠花种类,有的花朵雪白如玉,有的粉嫩似晚霞,有的殷红若宝石,还有一种,碧绿如翡翠,清新淡雅,香气扑鼻。风吹过,五颜六色的花瓣簌簌掉落。树下两人头上,肩膀,膝盖,满身都是,绿茵茵的草地,早已铺满软软一层花毯。

醉眼看花,如雾中看美人,无法形容。凝芜脑子迷糊,身子坐不稳,频频往一边倾斜。宗神秀眼疾手快,伸手将他往自己身侧一揽,凝芜的头恰好枕在他肩膀。凝芜却似无知无觉,指着满天重重叠叠的海棠花枝,含糊不清道:“我记得那一日,千秋城刚完工,我自北而下……”

小雅国的每一座城都是他亲力亲为,带着城民共同搭建,短则数月,多则数年,他从来不辞辛苦,甚至乐在其中。看着人们脸上洋溢着家园重建,安居乐业的笑容,那一刻,他感觉无论做什么都值得。

最开始,是杜伏兮陪他四处出行,后来华胥城建立,杜伏兮身为一城守将,责任重大,不得不留在城内,没法随行。然后换成不竞侯,但是随着鄀城事务的繁忙,他也渐渐分身乏术。凝芜也不是非要有人作伴不可,便决定独来独往。看上去,他这个君主竟是最悠闲的那个,似乎整日就知道游手好闲,天南地北,无所事事。落在有心人眼里,那不就是不务正业,荒废时光,懈怠政务么。也难怪会引发四界不满。

千秋城位于极北之地,终年大雪纷飞。往南,天气稍好。凝芜本是御剑飞行,经过一处山地,其时正逢黄昏,见下方流云滚滚,飞鸟翔集,青山绿水,山河迢迢,竟似画成一般,景色秀丽。他看得痴迷,不由自主落地,停在一处高高的悬崖边,负手而立,繁花似锦的长袍,在寒风吹拂下,若粉蝶翻飞,长袖款款。他就那么孤单单驻足观望。忽见远处丘陵起伏,一片灿烂花海,在乳白色雾气中若隐若现。临近寒冬,还有如此之美的花朵,竞相绽放,是十分罕见的,凝芜带着惊奇,飞到这片花海上空,随便找了个地方降落。

在林中没走多远,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左前方悠悠道:“已经好久没人到这里来了,你是谁?”

是位老人,满头白发,鬓角戴着一朵浅绿海棠花,一身单薄绿纱裙,这种装扮,若是一位少女,定是说不出的清丽脱俗。但穿在老人身上,也并不显得违和,反而给人一种鲜明的活力。暮色垂垂,老人孤零零坐在花树下,那是一株海棠树,枝繁叶茂,花开得正盛。这整片花林都是海棠。她抱着双膝,定定遥望远方。

确定声音是这位老人发出,凝芜不动声色道:“在下只是一位过路人,偶然经过,见此地花开得甚是好看,便忍不住过来观赏。”

他早就看出老人身上若隐若现流窜的妖气。此时四界已经统一,但各界都有规矩。中天界是凡人主场,妖魔等不得擅自逗留,必须全部回到下界自力更生。小雅国建立后,就有不少修仙宗门自发组织,驱赶境内的妖魔鬼怪,如遇到冥顽不灵不肯离开的,定是要赶尽杀绝的。四界混乱那阵子,修士也好,凡人也罢,都没少遭罪,这些苦难,基本都是下界带来的。因此,人们对下界生灵的容忍度可以说没有。说好听是驱赶,其实际就是变相的清理。而且都是以惨绝人寰的雷霆手段。凝芜虽不至于像这些极端人士一样对妖魔深恶痛绝,但也没法要求大家和平相处。表面上他是四界之主,却也有许多无可奈何之处。

很多事,刚开始井然有序,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种变化,往往超出他的掌握,连他也只能望洋兴叹。

老人虽是妖怪,但已时日无多。不足为虑。当然,凝芜压根没想难为她。他的目的就只是为了赏花而已。

老人也没看他,浑浊的目光,至始至终都望着一个地方。

透过层层花枝,能看到前方有一片漆黑的焦土,尽管铺满了花瓣,仍旧掩盖不住那份火焰焚烧过后留下的触目惊心的痕迹。

凝芜坐到老人旁边的花树下。老人没有转头,喃喃道:“我真的好久没遇到过生人了。”

凝芜疑惑道:“此地景色宜人,花香甜醉,难道平时很少有人来吗?”

老人道:“是的,几乎没人会来。”

凝芜越发奇怪:“这是为何?”

老人道:“因为有妖怪。年轻人,你不知道,人们都很害怕妖怪的。这个道理,老身以前却是不知。那时老身还很小,”终于回过头,看了看他,“比你还小一点。”

她脸上沟壑纵横,宛如老干树皮,眼睛一大一小,鼻子还是歪的,真是看哪儿都不顺眼。偏偏目色柔和,不会让人憎恶。

凝芜颔首。

老人继续道:“那时少不更事,并不知世人心中正邪观念根深蒂固,人们对妖怪,总是带着偏见。我也不知,像我这种天地孕育,自然生成的,便是他们口中的妖,我总以为是我做错了事,惹得别人不欢喜,所以他们讨厌我,打我,骂我。在我化成人形那一年,我认识了一个人,他就住在,”

指着那片狰狞醒目的赤地:“那边,原来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宫观,叫做海棠观……”

老人陷入久远回忆,娓娓道来讲述着。

……

“信玉师兄,想不到你也……呜呜呜呜呜……”

少年一边刨土,一边对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落泪,哭得稀里哗啦,撕心裂肺,却不敢太大声,竭力克制着。饶是如此,跟他做着同样事情的另一名少年,却在心惊胆战地东张西望,提醒道:“信玄师弟你别哭了,等会儿师父听到了就麻烦了。”

两人都是一身黑色道袍装扮,说话之人面相俊郎,很是清瘦。那哭泣的少年比他更瘦,浑似吃不饱饭没长个,眉清目秀,面如傅粉,滴滴答答落着泪,就仿佛那深闺中黯然神伤的美貌小姐。闻言,身子一抖,立马止住了哭声,显是也怕被两人师父听见,但仍在抽抽噎噎啜泣。两人身边横躺着一具惨白的尸体,看模样,是跟两人年岁相差无几的少年。身上全是血痕,似是被鞭子抽打过,深可见肉,脸上也是血迹斑斑,五官都打歪了,可想而知,是被活活打死的。

那叫信玄的少年目光落在死者脸上,不忍直视,又是心悸恐惧,又是难过,泪水如断线珍珠,噼里啪啦坠落尘土。手下的动作还不敢停,泪眼婆娑地用铁铲奋力刨土。

两人都是附近海棠观的弟子。那海棠观因四周到处种满海棠花得名。每到海棠花盛开季节,上香的老百姓就会很多,上完香,祈完福,三五成群,搭伴赏花。他们一定不知道,这些海棠花之所以开得如火如荼,是因为树下埋的全是死人。

两名少年手脚麻利,很快挖好坑,刚刚能容得下死者。一人抬脚一人抬肩膀,将死者放进坑中。然后,信玄跌坐在泥土边,再没力气填埋,捂着脸,呜咽道:“信繁师兄,我……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就是见不得信玉师兄变成这种样子,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明明还好好的跟我说话,帮我扫地,怎么就……”

信繁比了个手势,惊慌失色道:“你怎么又哭了?别哭了!信玉的下场你也看到了,是不是想我俩变得跟他一样?师父现在正在气头上,要是听到你哭丧的声音,肯定饶不了你,你想死,别害我!”

听他这么说,信玄不敢再哭了,咬着嘴唇,强忍着。信繁拍了拍他肩膀:“我知道你伤心,谁不是呢?人道伴君如伴虎,我们是……唉,谁叫我们没爹没娘,落在他手里,只能说都是天意,你也别想太多,快帮忙把信玉尸体埋了吧。”

信玄点点头,拿着铲子起身。两人将挖出来的泥土盖在那具尸体身上。忙活一阵,终于埋完。两人累得气喘吁吁,信繁不敢耽搁,对信玄道:“走吧,一会儿师父该找我们了。”

信玄呆呆站着,盯着埋葬信玉的地方,一动不动。信繁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叹了口气,拉住他胳膊。

信玄忽然道:“师兄你先回观里吧,我……我想再呆一会儿。”

想说什么,但看他神色悲伤,自己心里也不舒服,信繁点点头:“随你吧,记住,别呆太久。”

信玄麻木地点头。知道多说无益,信繁拿过他手里的铲子,自行离开。

等他走了,信玄终于装不下去,两腿一软,跪坐在地上,胃里翻江倒海,他扶着一株海棠树,哇哇干呕片刻。他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什么都吐不出来。吐了一会儿,又开始无声落泪。信玉师兄是被师父打死的,在此之前,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师兄师弟惨遭毒手。他们的师父,人前风光,仙风道骨,人后,却是恶魔,喜欢虐待他们这些弟子。观里的弟子,最大的不过二十出头,最小的就五六岁,全是流落在外的孤儿,是师父带回来的。信玄跟所有弟子一样,也是被师父从大街上捡回来的。这些年,他能长到现在还安然无恙,已经是走了大运,身上总是旧伤未愈添新伤,全是疤痕,没有一处完好。

海棠观的观主道号来风,就是个人面兽心的小人。迎接香客时侃侃而谈,妥妥的隐士高人风范,哪知根本就是个伪君子。他每次出行云游都会带回许多无家可归的孤儿,收入门下。可不是什么良心发现做善事,而是此人有一近乎病态的癖好,就是喜欢折磨幼童,十大酷刑,各种手段,变着花样,轮番上阵。他自己看也就罢了,更变态的是,他还要所有弟子围观,随即抽中一人,抓着蹩脚到难以启齿的借口,狠狠折磨,直到被折磨之人气绝身亡,心里才能稍稍得到一丝满足。这种堪称凄惨的画面,隔三差五都会在海棠观的刑房上演。观里的弟子对此都是恐惧到了极点,然而无计可施。想反抗又打不过,想逃跑,那来风观主在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画了符咒,又跑不掉,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等死。

又开始挖坑了,本来只想单纯写二人相处的美好时光,但是还是比较喜欢水到渠成的感情,太快了会觉得有点违和。这篇文虽然好像没人看,不过是用来练笔的,心态倒还好,毕竟很久没写东西了。希望能坚持,有朝一日能够真的顶峰相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雨中花2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逆鳞

万古帝婿

和宿敌绑定不亲就死的情蛊后

纯白恶魔

我和反派互相炮灰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天听吾敕
连载中才高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