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识骨

“无相君?”

林慵讥笑一声,说:“午前听闻,此人早被禁卫大卸八块,想必已是尸骨无存。”

面前的女子表情掩在面具下,看不出情绪,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注视着她,似能洞察一切。

林慵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也揣测这眼神的意思。两人目光交汇,片刻,司岚月声音低了一个调,说:“恐怕并非如此。”

她一手搭在心口上,缓了口气:“我名唤司岚月,是家中第三子,家父在朝中任职。自一个月前,家母食欲不振,某日朝食甚至呕血不止。太医言,家母身中南疆蛊毒,难以根治。无巧不成书,近来朝中重臣及其亲眷接连病倒,听闻皆是被下了毒,且毒物各不相同。想来,也只有那天下第一的无相君,才能做到此等事。”

林慵听了一半,心里已经猜到七八分。若司岚月所言不虚,这假扮无相君惹是生非的人,必定知道她还活着。她思来想去,地罗阁里用毒的高手不少,和她一样擅于潜行又精通百毒的却找不出一人。此事背后必有什么蹊跷。

不过现下,她只能装作毫不知情的外人,说:“在下姓林,单名一个慵。既然事情与那无相君有关,不如告之官府,姑娘何必找我一个江湖中人?”

“林女侠有所不知。无相君擅闯皇宫已是重罪,若是传出消息说禁卫抓错了人,丢了脸面,乱葬岗多的可就不只是一具尸骨了。”

司岚月抬起细腕,从杂物中拖出一个长匣。待她翻开盖子,林慵定睛一看,里面装的竟是一根大腿骨。

“这是我家下人寻来的无相君尸骨。那禁军一口咬定无相君已死,我却不信。既然林女侠轻功膂力皆是上等,又鉴得出酒中下了药,必是熟知江湖,又通岐黄之术。岚月想请你辨一辩,这骨究竟是不是无相君?”

林慵心里觉得好笑。她自然知道无相君之骨是何种模样,只是没想到,自己竟落入一位官家大小姐的局。她假作苦恼,回她:“按你这么说,我若是帮了你,便是和禁军作对。这可叫我如何是好?”

司岚月听得出她话中意,温声细语地讲:“此事我绝不外传。林女侠需要什么,直说便是。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必在所不辞。”

“司姑娘果然是聪明人,”林慵点点头,“林某是个俗人。实不相瞒,今日来赏姑娘这场戏,正是因为囊中羞涩。闯荡江湖惯了,如今来京城,不过是想悠闲自在地过日子。我不求锦衣玉食,只望司姑娘能介绍个安逸的营生,够我糊口便成。”

说完,林慵察觉司岚月的神情有一丝变化——那面具下的眼角微微上扬,她似是笑了。

“既然如此,敢问林女侠可愿做我门下客?”

这提议再好不过。做人门客,有事时出力,无事时不过是个闲人,吃用皆是花主子的钱,比在酒肆食肆出力要舒服得多。观司岚月言行举止,也猜得到她出身大户人家,想必也能过上有酒有肉的日子。

只是......

见林慵不语,她追问:“可是有什么顾虑?”

林慵眯起眼,话语里藏着一分疏离:“你只是家中第三子,如何做得了主?”

旁边的长衫男子见她不悦,连忙解释:“女侠误会了,并不是我家小姐自作主张,这是老爷的意思。无相君作乱,人人自危,都想请些能人异士。今日能过得了这三关的无非三类人——不聚气即可飞檐走壁,轻功绝顶之人;中了化功散亦可舞枪弄剑,力敌千钧之人;剩下的,便是您这样的。老爷说,只要破得三关,都可请来府上。”

眼见林慵面色由阴转晴,司岚月起身,婉声问:“不知林慵女侠意下如何?”

林慵转了几圈肩颈,声音懒散得像缕青烟:“甚好,甚好......”

她拖着长音,烟还未消散,突然间,手中佩剑连着剑鞘,一并被她抛起。

“识骨之事也好,门客之邀也罢,好虽好,今日要人答允,未免操之过急。明日此时,我再来这瓦舍答复,就以此剑为证!”

长衫男子急忙去接那剑,司岚月的目光却越过他,追着林慵的身影。待到一声脆响,剑落到地上,它的主人却已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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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一辆马车停在外城近西门一家宅邸前。府邸修得低调内敛,儒雅端庄,一间主屋居中,旁有东西厢房,其间以廊屋相连,内院里有一株春梅高过围墙。微风轻拂,落花纷飞,正有一瓣飘到下了车的司岚月面前。

司岚月穿过乌头门,走向自己住的西厢房,正看到女使陈氏在陪她垂髫的小儿子玩耍。见司岚月归来,陈氏让儿子去一旁蹴鞠,自己迎了上去。瞅着司岚月手中握着把铁器,陈氏疑惑:“二小姐,怎得带了把剑回来?”

“进屋,我与你细说。”

进了房间,司岚月坐在梳妆镜前,陈氏细细摘下花冠、发钗,为她梳个更简洁的低髻。司岚月将今日瓦肆的事说与她听,陈氏惊讶道:“也不知那林慵什么来历,小姐真要让此人进府?”

“若她说得出那是不是无相君之骨,自然。”

陈氏不语,不管手中长发早就柔顺,依旧一把一把梳着,好似要解开的不是发结,而是别的什么。司岚月向后一仰,靠在了她怀里。

“陈姨,可有什么心事?”

陈氏看到她那脸上冷冰冰的面具,叹了口气。她解开司岚月后脑系的绳,将鬼面拿了下来。

“我只是心疼二小姐。”

面具下,石青色的脉络突起,像蛛网般侵蚀了她整张脸。她面色白得透明,毫无血色,似是碰着就要碎了的瓷瓶,唯有一双明眸似山间清泉,摄人心魄。

陈氏还记得,第一次见司岚月时,她端坐庭中,半垂眼帘,睫羽微颤,一颦一笑皆动人心弦,宛如画中佳人。如今,一张鬼煞假面遮掩了全部,喜怒哀乐,不为人知。

她育有二子,也知道司岚月这般少年老成,不过是身在官宦世家,饱经霜雪。如今,她做的事陈氏是越来越看不透,那个豆蔻年华时与她无事不谈的姑娘,是渐行渐远了。

“你陈姨不过是个女使,不懂什么道理。不过,我也晓得,二小姐脚下的路不轻松。不然,你一早就说,给夫人下毒的不是无相君,为何大费周章再去找人看那白骨?”

司岚月按下陈氏的手,拿走木梳,注视着她说:“陈姨,我断定那不是无相君,是因着我那套推演论断。但我要猜这人背后是谁,还要看那骨。”

“推演论断?”

司岚月轻声问:“陈姨听过吗?无相君有‘三不扮’。”

陈氏摇头。

“无相君假扮的人千奇百怪,可细究下来,有三类从未见过。”

她手指敲着木椅扶手,每说一句便敲一声。

“一、不扮三岁童;二、不扮残废笃;三、不扮屠庖刽。”

三声敲完,见陈氏楞在原处,司岚月解释道:“不扮孩童,也不扮肢体残缺之人,这简单。无相君已是成人,四肢皆全,自然扮不得。这第三点,说起来倒是有趣。”

陈氏鼻哼一声:“听起来倒像个贵公子,不愿屈尊纡贵。”

“对,也不对,”司岚月再敲一声,一阵轻笑,“他也会扮作下仆、戏子。依我看,这人呀,怕脏。”

“怕脏又如何?”

“无相君用毒,世人皆以为是他善毒,我看,只是他不喜血腥。陈姨,你想,若是那人真是无相君,一个本就不喜见血的人,在皇城闹得天翻地覆诈死一番,为何又要出手害人?”

陈氏思索几番,懂是懂了,嘴上还是闷闷地说:“我还是不大放心。识骨便识骨,何必让人进府里来。”

“爹爹本就允了。家里也只有大哥会点三脚猫功夫,看那人身手不凡,也有意想赚点银子,何乐而不为?”

陈氏转身去拿了常服,为她更衣。褪去层层外衫,青痕越来越多地暴露在外,那身形越显消瘦,仿佛春风拂过,就将她吹散了。她叹了口气:“怎知那林慵不会害你?”

陈氏之言惹得司岚月呵呵笑了一阵,说:“她看破阿七下药,却不当面揭穿,所求不过十两银子,为何要害我?”

阿七便是那长衫男子,名吴七。陈氏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再想,若那林慵才是真的无相君呢?”

“若她是?”司岚月沉思片刻,缓声道,“那便好生待她。”

陈氏劝不动她,叹了口气,为她理了理常服领口,把那青痕掩好,“二小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也不知那人是什么玉树临风的模样,就算是无相君,小姐也要带回来。”

霎时,司岚月回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她。陈氏不知说错了什么,一时间不知所措。

“陈姨......那林慵,是位女侠。”

——————————

天色已晚,陈氏迈出司岚月的屋子,准备去后厨给她拿晚膳。想起刚刚闹的笑话,也是啼笑皆非。

这么说来,十多年间,她也的确未见二小姐与谁亲近过。毕竟得了那怪病,想来也难。

见小儿子还在一旁拍球玩耍,陈氏喊了一声:“雀儿,今日字练完没?”

“娘,知道了!”

顽童抱着球,边跑边跳,回了仆人的房间。他将门留了一丝缝儿,眯眼看着陈氏往后厨走去,安下了心。孩童脱下旧衣旧裤,月光照耀下,原本不足半人高的影子,像风中火烛般不安稳地扭曲、变形,终于窜到成人的模样。女子伸着懒腰,把酸痛的筋骨掰得咔咔作响。床底下正藏着她的夜行衣,还有一个正呼呼大睡的雀儿。

更衣后,林慵趁着夜色,离开了宅邸。

她游荡在屋顶与屋顶之间,随意得像只猫。等到钻进自己租的房,愉快地吹了个口哨。

好生待我。司岚月,你言而有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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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刺客想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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