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呢?
如果说寻常世人常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一个人的单薄瘦弱,那么眼前的这张脸,就可以用皮包骨去形容就再形象不过了。
仿佛就像是只有一架单薄的骨架撑起了一张皱皱巴巴的人皮。颧骨往下皆是一片深深的凹陷,透过一层蜡黄的皮肤,甚至可以看见面皮之下的根根分明的白骨形状。
眼窝深陷,像是两只无底的黑洞一般,叫嚣着身体的主人此前受了多少罪,两只无神的眼珠呆滞而迟缓的由一侧缓缓转回来,神色涣散,眸子里一片灰败,没有半分活人的气息。
如果不是轻微起伏的胸膛还表示此人活着,只怕饶是裴幸风也会觉得这分明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也许是见到了之前从未见过的生人,那双灰白的眸子努力的聚成一个焦点,费劲看向坐在榻边的裴幸风,喉咙处翻滚了几下,努力想要从口中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你是谁?”
短短的几个字,男人却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中说出来。但就是这么一句话,竟然像是瞬间瓦解了男人全身的意志力一般,还未等裴幸风回答,一张脸上立刻扭曲成了狰狞的表情。
和脸上一样的,男人的手也是骨节分明,小臂到手掌处都是片片毫无血色的蜡黄。
如此极度的瘦弱之下,那层肌肤竟然像是一张薄薄的脆纸,仿佛只要轻轻一戳,便能将这张纸给戳破。
裴幸风蹙眉看着这只手费力的抬起,然后伸进被中努力去抓,只是也许是身子太弱,一举一动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所以看着男人蜡黄的脸上硬是憋出了一抹通红,却似乎也无法够到他想抓的部位,随着男人动作的频率越来越大,脸上的通红也是越来越烈。
如此这般,男人以一个极度扭曲怪异的姿势努力伸手向下抓,也许是呼吸不畅,男人的脸已经是被憋得一片通红,喉咙中也开始发出一阵怪异低沉的嘶吼。
只是这声音却是十分古怪,裴幸风扩了耳力仔细一听,顿觉这声音并不像是寻常人的声音,似乎......
更像是什么野兽的嘶鸣?
这下,便是连裴幸风也只觉得满腹都是震惊的疑惑。
究竟是什么样的时疫才能有如此奇怪的症状?
虽然他之前大概已经猜出这并非是什么疫病,甚至于他之所以能和江晏一起前来落霞镇,也是因为估摸毒医来过此处下了毒,为着求医问药来的。
只是眼下的这幅场景,裴幸风无须在多看,甫一看症状便已经确定是下毒所致了。
只不过这样烈性的毒,饶是他已经和草药打交道了十年,也从未见过哪种毒草能有此等药性。
伸手掀开男人身上薄被,裴幸风的手顿时停在原处,他终于知道男人努力的想要抓什么了!
男人下身未着衣物,整个下肢,从双足到大腿根部,已经长满了黄亮的脓包,这些脓包密密麻麻遍布了男人整个下半身,或大或小像是吸血的水蛭一般牢牢吸附在人的肌肤上。
透过已经近乎于透明的脓包外皮,还能看见发黄的脓液在其间流动翻滚。想来这些脓液是直接接触在肌肤上的,如此翻滚之下定然是十分灼烫,甚至于可能伴随着的是难以忍受的奇痒。
没有了被子的阻挡,男人的动作也略微流畅了些,裴幸风还来不及制止,便眼睁睁看着男人的右手抓破了大腿外侧的一个脓包,黄褐色的脓水立时喷涌而出,又散发出一阵恶臭。
只是这脓包虽然被抓破了,但是男人身上的奇痒却似乎并没有得到缓解。男人不顾右手已经满是脓水,犹自用了全身的力气去抓那脓肿破除的皮肉。
不消挠上几下,那片肌肤就像是纸糊的一般,混合着黄褐色的脓水,挠出一片献血淋漓。
脓液流过的地方,皮肉似乎变得更加脆弱,脆弱到仿佛只要轻轻一碰便能掉落下一块活生生的血肉。
眼看着男人还要伸手再抓,裴幸风快一步抓住了男人的右手,皱着眉头低喝:
“找根绳子绑起来。”
这一声吩咐,显然是冲着魏淮而去的,索性庄子上的人办事很有效率,没等裴幸风等待多久,便有几个人捧了绳子上前。
裴幸风把男人手接给来人,退后一步吩咐道:
“把人手脚分开呈大字型绑在榻上。”
“是!”
三个小厮手脚利落的上前固定榻上已经有些疯癫的男人,裴幸风回身走了几步,退回至魏淮的身侧开口:
“此人今日是第几天了?”
魏淮略微思索了一番,如实回答:“应该是第五日了。”
第五日......裴幸风沉吟了片刻:“此前听先生言过,此疾第三日就开始冒出水泡,若是今天已经是第五日了,那么已经过了两日,那此刻也应该不是这等模样才对。”
未等魏淮说话,裴幸风只自顾自继续道:“所以我猜测,定然是有人用了药,延缓此病发作病程吧?”
魏淮颔首肯定了裴幸风的猜想:
“不错,医馆的一众大夫虽然还未研制出医病的良方,但是整天的汤药灌下去,总也有些用处的,便是这几日的新药,服下之后虽然收效甚微,但也的确是延缓了发作的时长。”
几句话的功夫,榻上的男人已经被绑好了,着人退出房间后,魏淮随裴幸风步至榻边,这才有功夫看起男人的具体症状。
抬手打开男人的衣襟,正和裴幸风所预料的一样,虽然上半身还未开始长出脓疱,但也已经是猩红一片,想来过了今日,若是再没有对症的解药下去,这前胸后背上也要长满了那脓包。
只是,与下半身不同,上半身多的是脏腑器官,若是真的让这脓液流满了全身,伤及五脏六腑,怕是神仙也难救了。
想来此前因此病而亡之人,亦有不少是因此丧命。
由来医家诊病多是以望闻问切为主,只是裴幸风并非是真的大夫,真要切脉也只能探出些虚实罢了.......
略略沉吟了片刻,裴幸风朝一脸扭曲站在门口的江晏挥挥手:
“江公子啊,这切脉还是你强啊,快来快来。”
江晏抱着双臂站在房门口,片刻间心中就滑过了千万个拒绝,只是......
此一行,似乎还是自己挑唆了裴幸风来的,为了自己的声明,为了能在这个狗男人面前有些理直气壮的资本,自然......
也是为了那个从云端跌落的人声望,那他也就......忍了吧!
最后,江晏不情不愿挪了进去,在裴幸风带着几分莫名笑意的目光下,伸出三指探上了人的脉息。
江晏平常行事,多得是名流雅士的作风。一把折扇,一身白衣,便是连顶上的墨发也不愿束起,半披散一副风流公子的做派,也实在是很难将其于腾云阁的少阁主扯上关联。
只是,若真的认真起来,倒也是十分有个样子。
江晏半坐再榻边,凝神闭目细细动着右手的三指,虽然这脉诊的是不情不愿,但毕竟指若游丝,用上了腾云阁的秘术,便是再隐蔽的脉象,也能被他摸的一清二楚。
中指缓慢推过桡侧的经脉,霎时便感受到一阵急促且十分猛烈的毒性继续沿着经脉上行,即便他已用左手点住肘窝的穴位,却还是阻挡不住这股猛烈的冲撞。
这一下,是江晏始料未及的,手指一顿,便再也摸不出那一股毒性的本元了。
还是有些不甘心,江晏顺着经脉继续摸索,却是被指下一阵剧烈的抖动彻底扰乱了心神。
睁开眼,只见男人瞪大了眼睛大张着嘴巴,仿佛又是在忍受着剧烈的痛楚,只是喑哑的喉咙中发不出半点声响。
只有被固定住的手脚剧烈的挣扎扭动,胸膛起伏的更加厉害。江晏神色凝重的看着男人的面色,赶紧起身退后一步。
便在他撤身之时,一股血柱从男人的口中喷出,落了满床的鲜红。
一口血呕出,男人唇边还是接连不断的涌出鲜血,血沫顺着嘴角流在颈间,只一副凄惨模样,叫人不忍直视。
此等景象,饶是江晏也是第一次碰到。片刻的怔愣间,只听裴幸风低声耳语:
“封住他的潭中天池两穴,可暂缓止血。”
来不及多想,江晏抬起右手两指,略用内力灌入指尖,不加思索点在穴位上,看着男人逐渐平息下来的胸膛,方才轻轻呼了一口气。
眼看着男人逐渐平静下来,魏淮上前一步道:“如何,两位可有诊断?”
裴幸风隔空看了一眼江晏的神色,像是刚刚才缓过神来:
“啊,这病的确是蹊跷得很,现下还是不太好做判断啊,不如......”
裴幸风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是一片狼藉的床榻:“此处不是说话之地,不如魏先生找人清扫一下,我想还是和医馆的几位大夫见见再说。”
魏淮欣然应允,只是目光状似无意一般瞟了一眼裴幸风身后的江晏,然后才道:
“听清裴先生的话了,叫人去办吧。”
看着身后的侍者退下,魏淮方才浅笑看向裴幸风:
“方才已经吩咐了,现下几位大夫正在东侧阁楼。”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