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县的夜风似乎比落霞镇的要大些,也许是靠着山川的缘故,也比寻常的山风更为刺骨。
到了夜间,山风似乎还卷杂着雨露一并袭来,吹的窗纸泠泠作响。浓重的夜色宛如一只张牙舞爪的鬼魅,吞噬着深沉天色下的亭台楼阁。
裴幸风自身中细辛之毒以来已经十余年之久,虽然时时用内功压制,但还是难阻其毒性已经慢慢渗透进全身经脉,亦阻断了他从前异于常人的五识之感。
但即便如此,裴幸风还是在第一时间觉察到了夜风中的异常,分明是一把利器破空而出的声音,带着干净利落的剑气。
寒风呼啸下的深夜,裴幸风凭借着残存不多的耳力,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立刻听出了异样,侧身几步走到窗边,透过窗缝看见夜色中有一道白光一闪而过。
浓如黑墨的夜色中,那一道白光显得尤为刺眼,即便只是一闪而过,但是裴幸风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一个提剑的黑影跃过正东的阁楼,在房顶上一跃而过。
想来着归云县本就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县城,在庙堂和江湖之中的存在感都极低,如果不是裴幸风这些年来隐居在落霞镇上,恐怕此生都不会有机会能够来此,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却接二连三出了怪事,先是传出个什么莫名其妙的疫病,紧接着又发生了很是离奇的盗尸案。
好不容易到了半夜,居然又能在县令的庄子上看到个会武功的人,真是奇哉怪也。
短短一天之内,就连发了三桩怪事,若不是裴幸风当真是被江晏连哄带骗过来的,他几乎都要以为,这桩桩件件的苗头都是指向自己的。
毕竟在从前,他也面对过天下无数人的指摘和针锋相对,只是他从前似乎也很乐于将这一件件疑难杂事抽丝剥茧的解决。
从古至今,天选之子的旷世奇才总是喜欢做些惊天动地的大事,那时候年不过双十的慕容逍每日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他站在光环下做着他认为对的事情,维护着那时候他心中的正义。
也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裴幸风正想要推窗跃出跟上去,谁知右手刚刚推开半扇窗户,就看见方才与那道光相同方向而来又一个影子。
只是不同的是,此人身手轻功远不如方才的人影。不,或者说,甚至是还带着明显的生涩,黑夜之中,看人身形便知是个初涉武学之人。
这奇怪了,若说方才有人夜探山庄还算是说得通,这后来的人影就显得......十分突兀?
看这样子,此人明显是一路追过来的,只是功夫实在不济,被方才身影足足落下半刻的功夫。
半刻,这样的差距,莫说是跟踪,就算是明目张胆的追人恐怕也是不见其踪了......
只是此人似乎目力极佳,即便是被落下这样的距离,却还是能一眼看出人所在的方位,径直往东边的阁楼上而去。
寂静的夜下,裴幸风来不及多想,一把推开窗户,纵身一跃便进入了浓重的夜色,循着方才两人的方向追去。
凭着白天走过的记忆,裴幸风轻提一口气,几个飞身便跃过了东边的阁楼,足见在雕木栏杆上轻轻一点借力,直身跃入了后花园中。
深夜的后花园显得格外宁静,即便是再细微的动作在这样的环境下也显得格清楚。
裴幸风的缎青软靴踩在花圃中的鹅卵石上没有一丁点的动静,侧身穿过几丛花枝,向着方才发出声音的地方慢慢靠近。
夜来的风越发大了,寒风吹在身上不由便有些酒气上头,有些朦胧的虚浮之力从指尖传来,眼前的景物也开始不由自主的闪现出一片片模糊。
裴幸风闭目稳住心神,摇了摇头想要让眼前能清晰一点,再睁开眼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下意识用手扶住额头,足下一个不稳,身形便在原地晃了晃。
右手及时扶住身侧的桃树站稳,又缓了好一会,眼前的景物才逐渐开始清晰。裴幸风站在远处,思索着要不要运气将体内不适压下去,这样五识也能清明些......
犹犹豫豫间,裴幸风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曾几何时,他也变成个用内力也会斤斤计较之人了?
一抹讥诮从唇角滑出,男人靠在桃树上自嘲的笑,裴幸风啊裴幸风,若是让慕容逍看到你现在抠抠搜搜像个落水狗的样子,恐怕是要被气死了吧?
若不是阴差阳错,若不是十几年前的那场大战,当年那般清风朗月之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吧?
如果这辈子都解不了这细辛之毒,他是不是只能就这么苟延残喘下去了?
呵,想想毒发时候的痛苦,裴幸风就觉得不寒而栗。
没人不想要活着,没人不想要痛快的活着。如今活着已经做到了,剩余的,就是痛快的活着了。
但是这个该死的细辛毒一天不解,他就得一天都活在前尘过往中,苦苦寻找着能压制此毒的良方。
思索间,方才运气的内力逐渐流往体内的各处经脉,五识也逐渐恢复了清明,暗自松下一口气,裴幸风恨不能回去一脚踹醒还在大睡的江晏。
该死,天晓得这个江晏是从哪里弄来的假酒,只喝了一壶就能有这么大的后劲,明日定要狠狠的敲他一笔竹杠才是......
裴幸风如是想着,正想要探身继续往前时,忽然从前方传来一道极为警觉的声音:
“谁?”
这一声带着十分警惕的冷意,裴幸风在原地停了停,忽然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极为明显的脚步声。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也本着内力珍贵,能少用一点是一点的原则,裴幸风不假思索的望旁边一躲,身手之快只在须臾之间。
有意思,这夜阑人静的,杨念祠的这个庄子还真是热闹啊,相比白天的宁静如常,倒是这晚上显得更为热闹非凡。
看起来这个归云县的人,都喜欢夜晚出动......
裴幸风如是想着,侧目向外看去,只见夜色中一个身影侧身而来,朝着响动的树林中走去,想来方才的脚步声就是此人发出。
等等,这个人影怎么好像有些眼熟?
裴幸风顿了顿,凝神看去,忽然在心头升起一个十分荒唐古怪的想法。
这个人,莫不是方才看到的第二个人影?
啊这......!
一时间,他甚至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他行走江湖数十年,所见所闻也并非都是高手,武功差的有,资质差的就更是犹如过江之鲫一般。
只是像眼前这般,明明修为如此差劲,还能凭着一腔热血只身夜探官家庄子的,眼前这位属实是第一个。
他实在不明白,究竟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能让此人不顾自身的安危去闯一县之主的庄子,又是为了什么原因,能够跟着一个看上去就比自己厉害不少的人在夜间行走。
宵禁期间,若是真的被人杀了,恐怕也只不过就是白白送命。
果不其然,裴幸风能察觉到的,林中之人自然也能察觉到。
只见一道白光从眼前快速飞过,分明是一道极强的剑气,穿过丛丛树林,直逼那人而去。
这一次,裴幸风却是看清了,那分明是一把短剑,剑身四周都裹着极为冷冽的寒气,像是将寒冬中的冰霜用内力合为一体,然后化作一把无形的利器破空而来,叫人避无可避。
如此强的剑气,莫说是眼前这个看上去就不怎么样的毛头小子,就算是个内力深厚之人恐怕也是极难躲避......
能将天地雪霜化作利器,只有真力修为极寒之人才能做到,而当今世上,能有此种本事的,似乎也只有赤月教的冰溟仙子了。
赤月教......裴幸风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当今世上第一魔教的名字,像是一个与他毫无瓜葛的名字,没有半分的情绪。
右手笼在袖中,裴幸风几乎是下意识的两指捻上了两枚银针,眸光轻眯便要出手。
谁知还未来得及将银针弹出,便见那身影便快速提起手中的长剑,破空劈出一道金光,将那寒剑挡了回去。
这道金光从剑锋中劈散开来,带着十足的劲道,金光乍现在夜空中,直将周遭的花草都照亮了一瞬。
裴幸风的手顿时僵在原处。
这道金光他太过于熟悉,静客心法至刚至阳,所以真气逼出体外也都是极为耀目的金色,那是独属于慕容逍的内力修为!
金光之下带着无尽的绵长热量,只在瞬间便击退了那把寒剑,金光久久不散直将那寒气化为一滩水,那人才慢慢收回剑势。
这下,裴幸风算是彻底知道来人到底是谁了。
静客心法,如果说当今世上除了慕容逍之外还有一人会,那便只有温少虞了。
落霞峰的山谷中,也是他亲手将内力渡给了那个懵懂少年。
没想到,不过是一段时间未见,他便能将此心法练到如此境界,回想起今夜的种种,裴幸风不觉暗自发笑:
要是这个小乞丐就说的通了,毕竟,还有谁能比他更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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