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茶盏寸寸龟裂，滚烫的茶水泼在锦袍上也浑然不觉，他直愣愣看着已经被置于高台之上的木盒，耳边仿佛褪去了一切声响，雾蒙蒙一片。
乐澄的声音就像被什么器物笼罩住了般，在他耳畔嗡嗡作响。
“此为今日的压轴拍品——太墟草，能够生死人而肉白骨，修士服用后，能修复破碎的丹田与枯竭的灵海，即使魂魄受损，服下后配合秘法修炼，也可重塑本源。”
木盒缓缓开启，里面几株衰败的枯草被安静放置着。
逢君柳再次打了个寒颤。
这明明、明明不过是几株没用的枯草。
奶奶在世时，他不止一次好奇木盒里面的东西有什么用，奶奶跟他说这是他娘种的野草枯萎了，她便收着放起来，也算是留个念想。
为什么今日会出现在未央阁拍卖会上？
况且还是压轴出场的仙草。
眼前的一切景象几乎凝固，逢君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此时此刻，他觉得他好像进入了梦境，远处传来模糊的惊呼声，声音断断续续，余音不断在耳畔回荡。
“小逢？逢君柳？！”
“柳弟！柳弟！”
耳边两道声响将他炸了个恍然。
他别过头，神情恍惚：“我……你们，怎么了？”
花谷泉着急地说话跟连珠炮似的：“这话该是我们问你，发生什么了？是那件拍品吗？怎么突然像被梦魇攫住了。”
逢君柳只是摇头，“我没事。”
楼下的拍卖进程如火如荼。
“六十二万！”
“六十五万！”
“六十六万！”
“六十九万！”
……
价格高得令人叹为观止。
逢君柳一怔，心却如同坠入谷底，这般高价，完全不是他能够承受的。
“七十五万。”
花谷泉忽然将牌子伸出雅间，催动灵力传递报价。
逢君柳仍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见此状，下意识道：“……师兄？”
“那棵草对你挺重要的吧，”孟清一改松散的姿态，直起身，同样望向高台之上的珍奇拍品，道，“还有那木盒。”
“一百七十五万！”
“一百八十万！”
花谷泉咬牙切齿：“一百九十万！”
那边激烈的竞价仍在继续。
“只是有些眼熟，师兄，别拍了。”听着愈发夸张的价格，逢君柳手忙脚乱起来，慌忙阻止道，“真的，我只是……”
“怕什么！”花谷泉抽出空余时间回道，“师兄我有的是灵石！竟然有人跟我竞价？今日我定将这草拿下！”
弘崖花氏，商贾之家，茶楼酒肆开遍八街九陌，码头商铺鳞次栉比，南来北往的货物都要经他们的手。
虽说比不上江家的涉猎广泛，但也是富甲一方。
花谷泉作为花家的独子，手中的灵石自然多的花也花不完。
值得一提的是，花谷泉的祖母姓孟，算起来，孟清与他有着一定程度的血缘关系。
孟清紧跟其上：“无妨，不够我补上。”
“二位真的不必……”逢君柳再次试图劝阻。
他不过与花谷泉同窗一年，孟清也是昨日才相识，虽说平日里聊天谈话玩笑间时常会带点拉拢的意味，但就算是带着目的的行为，还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毕竟这些灵石于孟清和花谷泉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般的闲资，指尖随意流转便能堆叠成山。
但于逢君柳来说，却是穷极数年辛苦积攒也难以企及的天价，是足以让他在拍卖场屏息攥紧衣角的天文数字。
最终太墟草还是被花谷泉收入囊中。
四百七十六万。
寻常人家穷其一生也无法企及的数字。
“小样，还不是被哥拿下了。”竞拍成功的花谷泉洋洋得意，“哥有的是灵石。”
逢君柳在雅间内踱来踱去，不知如何是好：“我觉得，还是有些夸张了。”
又道：“讲真的，我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花谷泉笑嘻嘻地跟他勾肩搭背，“日后等你发达了，还记得师兄就行。”
逢君柳目光坚定，振奋道：“放心，师兄，我定会报答你的这份恩情，还有师姐也是。”
孟清道：“没必要如此夸张，他平日里花灵石也跟扔着玩似的。”
花谷泉急忙忙否定：“不至于不至于，若真这么做我娘该扇我了。”
最后一件拍品在他们的交谈声中被端了上来。
是一把古朴的竖琴。
“怎么是乐器？”花谷泉哀叹道，“这玩意除了好看有什么用，看来今日要空手而归了。”
孟清冷漠道：“不会弹就别说话了，还好在场没有音修，不然他们该拿竖琴砸你。”
逢君柳倒是略有一丝音乐天赋，只是他在一次目睹音修用乐器打架后，便对此类修士敬而远之。
他想不明白，音修这般高雅的身份，竟然会有人拿二胡当做铁锤砸。
实在是不可置信。
拍卖会终于到了尾声，乐澄一顿激昂讲话后，散场钟声响起。
未央阁的拍品皆置于三楼，会场结束，拍得拍品的买受人们一个接一个往上走。
拍卖会散场的钟声还在回廊间回荡，逢君柳踩着盘旋而上的阶梯往三楼去。
未及转角，就听见几道刺耳的嗤笑：“就这几枚灵石，也配我亲自去取？”小厮拖长的尾音裹着轻蔑：“莫不是把拍卖会当救济堂了？”
推开门的刹那，三道身影正僵在柜台前。
两个布衣老者攥着木牌的指节发白，其中老妪鬓角沾着草屑，显然是跋涉许久未曾歇息便赶来拍卖会。
而柜台后的灰袍小厮斜倚着木柜，手背敲打着账本，眼尾吊起倨傲的弧度。
逢君柳就在这时踏入储物阁。
小厮一见着他，脸色瞬间变作春日桃花，收回鼻孔朝天的模样，赔笑着哈腰：“逢公子，这边请，您的拍品早已备好，小人这就带您去拿取……”
余光瞥见两个老者局促后退的身影，逢君柳忽的想起拍卖场里他们举牌时颤抖的手。
再看小厮变脸如变天，对他端着一副巴结的笑。
心中没由来泛起一阵无力。
还有悲哀。
如果今日不是他拿着屈交梨的令牌，是不是也会受到这般屈辱。
毕竟身份高贵的只是令牌，他也不过是常人一个。
偏头避开小厮眼中几乎溢出谄笑，逢君柳后撤一步，看向两鬓斑白的老妪：“不必，先来后到，先将他们的拍品取了罢。”
小厮脸上的笑意凝固，喉间溢出一声不满的闷哼，又在瞬间化作谄媚的笑：“公子吩咐，小人自然照办！”
他转身从架上撸下一个瓷瓶，随手甩在柜台上。
瓷瓶滚出半圈，瓶塞都有些松动，边缘还缺了个豁口。
老妪慌忙伸手去接，却被小厮尖利的指甲戳中手腕，划出一道痕迹：“拿好了！赶紧滚！”
老夫妇勾着背，低声下气地感谢，随后颤抖着脚步离开。
小厮从暗格中小心翼翼端出放有太墟草的破旧木盒。
木盒用红绸仔细包好，被毕恭毕敬捧上。
逢君柳稍一点头：“多谢。”
便不再多说话，转身离去。
逢君柳大跨步迈向老夫妇离开的方向，望着两个佝偻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拐角处，终是扬声唤道：“两位留步。”
老夫妇的背影猛地僵住，老汉慌忙将那只豁口的瓷瓶往袖中藏，老妇人更是哆嗦着后退半步，粗布鞋摩擦地面蹭出细碎声响。
“大、大人……”老汉喉结滚动，浑浊的眼珠不安地转动，布满裂口的手颤抖着，昭示着他的恐惧，“可是方才取货冲撞了您？我们这就走！”
说着，便要拉着老伴快走。
逢君柳连忙摆手：“不必紧张，只是见二位冒险拍下这枚镇魂丹，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话音未落，老妇人忽然捂住脸啜泣起来。
老汉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个褪色的香囊，干枯的艾草叶簌簌掉落：“实不相瞒，我家小孙女中了噬魂咒……那游方修士说，唯有镇魂丹能……”
他声音哽咽，粗粝的指腹摩挲着香囊上歪扭的绣线：“这是她九岁时做的，如今她再也醒不来了……”
听到“噬魂”二字，逢君柳手中的木盒险些落地。
“可否让我随二位前去看看？”他按住腰间微微发烫的佩剑，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老夫妇惊愕地对视一眼，老汉扑通跪在地：“若得仙人相助，我们一家做牛做马……”
逢君柳忙扶起他们：“不必、不必。”
与二老约定好明日巳时相见，他匆匆回到雅间。
另外二人还在兴致勃勃地聊天，逢君柳将来龙去脉简略说了一说，孟清蹙起眉：“不巧，明日我要去九灼谷赴约。”
花谷泉无所谓地摆手：“没事，你去呗，我跟柳弟走。”
商议好后，便分头行动。
次日清晨，晨雾未散。
老夫妇的茅草屋坐落在山坳间，篱笆上爬满枯萎的牵牛花。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腐腥味扑面而来。
床上的小女孩约莫**岁，面色青灰如纸，脖颈处缠绕的黑雾正顺着血管缓慢游走，散发出的气息与魂姬的灵力气息分毫不差。
逢君柳下意识扭头，与同样震惊的花谷泉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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