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幽暗,薄暮轻霞,云卷尽,夕阳出。
落下一抹温热的余晖。
墨夕一面装作没看见,一面在不知是什么滋味的窃喜着,这矛盾的心绪快给他憋成一个充了气儿的软炮仗,让他非得说点什么不可。
直到盯着燕青把嘴里最后一口咽下去,他才若无其事地问起:“刚那人谁啊?你俩认识?”
燕青早料到他会有这么一问,没多顾虑的道:“就一叫九曜琴的刺客,我俩不熟,就见过一次,谈不上认识。”
刺客?
墨夕听他云淡风轻得仿佛提起的只是隔壁一个种地大爷的口气,怀疑自己听错了。
半天没听见回音,燕青莫名其妙的看向墨夕,却见他眼神更是莫名其妙的回看着自己。
俩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燕青这才后返劲儿的回过味来——别说九曜琴这个名姓,自己就是说这人是天榜上大名鼎鼎的血刃,墨夕恐怕也听不明白。
毕竟山河村大体与世隔绝,唯一知晓些外头这些事的,大概就是村子里那个已经作古的老头儿了。
当时那老头咿咿呀呀的给墨夕讲外头这些乱码七遭的事儿,墨夕不以为然,只惦记家里那个酒囊饭袋是不是吃得饱穿得暖,全然听不进去。
这可给燕青难住了,他斟酌了一会儿,觉得这些东西该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终于大发慈悲的决定给墨夕讲一讲了。
“你自懂事起便在村中度日,世事不知,倒也正常。你可知何为天榜?”
墨夕迟疑的摇摇头:“只听别人提起过。”
燕青一琢磨,道:“这天榜么,说是为榜,实为仙器,是文青阁始祖公仪靖倾毕生所学创造的一卷文书,早年他老人家游历天下,所见所闻,皆成登掌录,更有将天下修士传说记录其上。”
“这天榜百年前落在了当今文青阁管事的,公仪书光的头上,并掌天下美人尺与仙门录,分别记载天下美人与天下宗门。”
“而天榜最负盛名的前十位,依次是绝剑燕红尘,银骨花深深,银翼顾时声,血刃九曜琴,琉璃神女花明月,佛子玄诚,问天柳上玄,魍魉杜元英,妖骨池双鲤,闻人笔公仪书光。”
“他们十位皆是仙灵境的修士,据传说中飞升上界的神灵境只差一个小境界。凡是踏入此道的修士,皆要定道心,筑根基为起,此后便是练气、化神、地灵境、天灵境、仙灵境,此间大多修士不过练气化神,能修到灵境期已是寥寥无几。”
墨夕过耳不忘,将这些都暗暗记下了,继而小心思又起,问道:“那你呢?你是什么境界?”
闻言,燕青那本稍作正色的语调又臭屁了起来:“你哥我自然是相当厉害。”
的确,与天榜第四相识,且出身于天下第一大宗门的燕青,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听他将自己一通吹嘘,墨夕却没空捧他的臭脚,他见问不出来一二,便略一思索,转而问道:“可你说这血刃九曜琴是个刺客,岂不是杀了很多人?那他是魔修吗?”
燕青没想到他问起这个来。
这个问题若真解释起来,还颇为麻烦。
他思虑再三,终于开口缓缓道:“大道三千,为何说第一道槛就是定道心,皆是由于日后修行源此道心。九曜琴杀人正道,奉的是以杀渡人,与我以剑入道一样,说来算不得魔修。”
墨夕稀奇了:“还有以杀渡人的规矩?那真正的魔修得什么样?”
“他虽屠戮,却有规矩,有自己的道;魔修么,自身没有道心,多是盗取他人修为,以利自身,多数心性不正,你想想,谁乐意自己辛辛苦苦修成的境界叫他人轻易便夺了去,久而久之,这类便被打为邪修,为正道所不齿了。”
墨夕道:“那魔修岂不是要比修正道容易许多?”
燕青也不怕他误入歧途:“ 是呗。比起自身苦修,又是闭关又是渡劫的,这走捷径的法子要轻松许多了。”
可这通天甚夷的大道,又何来真正的捷径可走?
这话他没说,墨夕却也懂。
眼见他开了话茬,墨夕忍不住缠着他多问一点:“那你以剑入道,我也能吗?”
燕青一点他的额头,道:“你嘛,虽是道心已定,但却像初生婴童般,你见过那些刚出生的娃娃长得不都一模一样的,那不得一点一点长开了才能瞧出模样来。这事不急,等你日后有了自己的师门,你师父自会教你。”
平日里燕青总是没个正形,说话也插科打诨,但这时候却显得格外温和,好似他口中的“师父”是一个相当和熙的人。
墨夕不禁好奇,然而不等他继续追问,却忽闻远处一阵惊天动地的敲锣打鼓声响彻起来。
这声来得实在突兀,蓦然划开了这平静落幕的星夜。
只见远处一顶赤红色喜轿伴着一阵唢呐声,就这么声势浩大的往这边靠。
那朱红亮的刺眼,正如通天的火光乍起,却闷进了这无边夜色中,不显得热闹,也不觉得喜气。
这送亲的队伍并不长,远远看过去,不过寥寥几个人,去了前头吹号子敲锣鼓的两个伙计,就只剩两个抬轿子的和旁边一个袅袅娜娜的老喜婆,简陋得堪称诡异。
这会儿正是傍晚,天空已然见了暗色,四下已不见人影,谁家好人挑这个时辰送新娘子?
不想送亲,倒像奔丧。
墨夕正觉得奇怪,却见那顶通红的喜轿前一秒还远在百步之外,下一秒却骤然逼近了,停在了墨夕面前不过两尺的距离!
只见那脸白如纸的喜婆直勾勾的盯着墨夕的俊脸,裂开了通红的嘴唇子,漏出一排白森森的尖牙,笑得相当渗人。
不知为何,墨夕竟然在她那黢黑浑浊的眼珠子里瞧出了些许满意的意味。
“新郎官,入轿!”
她的声音尖锐得像锥子,直直往人耳朵里扎。
墨夕让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没见过这阵仗,他本能的后退两步,惊疑不定的想:这是跟谁说话呢?
而这一声像是某种信号似的,那一直忙着发出噪声的乐鼓团队此刻也安静了下来,机械的转过头,一齐盯着墨夕,十分统一的咧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这离近了,墨夕看着这一张张的面孔竟然十分的相似,墙面似的白脸上两颗黑石般的眼球,嘴唇殷红,活像画上去的。
这群轿夫竟不似活人,倒像个纸扎人!
而一边没说话的燕青拍怕他的肩膀,瞧着这相当惨烈的一幕,不合时宜的乐道:“愣着干嘛啊新郎官,人家喊你上轿呢。”
这货看热闹不嫌事大,讨打的语气把墨夕心中的惊惧吹散了大半,只余下些许对燕青的无言以对。
他这一出声,那喜婆才像看见有这么个人似的,眼珠子一转,又盯到了燕青脸上的绣金面具,打量来打量去的,似乎正在评判抉择着什么。
数秒过去,这喜婆的评判终于有了结果——她重新对着墨夕裂开了那个阴森森的笑容,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句:“请新郎官,入轿!”
“得,”燕青稍显遗憾,“这是没瞧上我,就认上你了。”
末了,他还尤嫌不够,又补了一句:“没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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