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至黎王府门前时,知善已经抱着手炉等候多时,他三两步走上前笑着把手炉塞到驾车的知初手中,顺势勾起车帘道:“将军…王爷此行可还顺利?那些个墙头草大臣有没有不要命地往王爷您怀里塞姑……”
少年欢快的嗓音戛然而止。
他维持着掀帘的姿势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见了鬼——
他家那比云衿雪山万年寒冰还冷酷的王爷,此刻臂弯里竟有个人!而那件陛下今早刚刚赏赐、象征亲王身份的玄色大氅正牢牢裹在那人身上,只有下摆才露出些许属于他本人的白色。
“看够了吗?”黎曜松冷冷开口,“看够了就让路,你想让本王在马车里过夜不成?”
知初连忙拉过还在发懵的知善给自家王爷让出路,黎曜松抱着怀里的人下了马车,吩咐二人备好一万两黄金后便径直入了府。
知善望着黎曜松的身影逐渐没入风雪,终于忍不住用力掐了把知初的胳膊,不敢置信道:“知初哥……我这是在做梦对吗?”
知初没有说话,只是将手炉塞回知善手里,用真实的暖意告诉他这并非做梦。
他家王爷真的抱了个人回来。
“那人谁啊?”知善扭头问,“我跟着王爷六年了,除了王爷的重黎剑,就没见王爷怀里抱过任何东西,更别说人了!那人是在极云间遇到的吧?他什么来头?”
知初喉结滚动,半晌艰涩道:“那人……就是害王爷走到如今这一步的…罪魁祸首。”
哐当——
知善手一抖,暖意十足的手炉砸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冰火相融,腾起的白雾与知善的惊呼声一起混入风雪,散向天边。
砰!
黎曜松踹开寝殿大门,把怀里的人近乎粗暴地掷在锦被间,他死死摁着楚思衡,把他所有的反抗扼杀在摇篮中,直到对方体力耗尽。
寝殿里的地龙烧得很旺,一番折腾下来,黎曜松已经有些出汗了。他松开攥着楚思衡手腕的手,将身上繁琐的亲王华服衣襟扯开些许,在床边坐下道:“解释吧。”
回应他的只有楚思衡微微急促的喘息声。
“说话。”黎曜松扭头与楚思衡对视,“楚思衡你给我听好了,本王用了整整一万两黄金把你买回来,纵然你楚思衡惜字如金,对本王你至少也要说满一万句话才能还清这笔钱!漓河一役,你身为主帅,为何在我发动进攻的时候不见踪影?你像遛狗一样兴致勃勃溜了本王一年,为何突然弃战?又为何……会成为极云间的花魁?”
黎曜松将多日来的困惑一股脑抛出,而后紧盯着床上的人等着答案,最终却只等到了对方一声极轻的、戏谑的笑。
“黎大将军……获封‘黎王’,玄衣蟒袍,黄金万两,京城豪宅,势倾朝野,好风光啊——”楚思衡抬眸与黎曜松对视,嘴角带着一抹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就是不知这功高盖主,封无可封,坐着等死的滋味如何?”
黎曜松倏地攥紧身下被褥,楚思衡一番话就像淬了毒的利刃,每一句都完美刺在了他的要害上。
北退外族,南平内乱,他黎曜松的战功已经多到一道圣旨写不完了,这次尚且能封王,那下一次呢?
楚文帝生性多疑,最忌他人手握实权,而他手握重兵,无疑是楚文帝的眼中钉。封王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是给他栓上粗重的狗链子,就算兵权一时半会儿削不掉,起码也要把他栓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时时刻刻盯着。
这种无时无刻被监视,如履薄冰的滋味,确实难受极了。
但此刻让黎曜松更难受的,是明明他才是质问的那个,结果一个字没问到,反而被对方揭开心底血淋淋的伤疤还被狠狠刺了一下。
黎曜松有些烦闷地抓了抓头发,高大的身躯重新悬在楚思衡上方,企图以此挽回点气势:“那…那是本王自己的事,与你无关!你只需要回答我你究竟为何突然消失,为何突然弃漓河防线于不顾即可!再敢说些乱七八糟的,本王就把你扔出去做冰雕!告诉你,本王说到做……”
“唔…”
一声压抑的呜咽突然不受控地从楚思衡喉间溢出,在寂静的寝殿里格外清晰。黎曜松浑身一僵,满腔怒火被一盆无形的冷水浇灭,连呼吸都不由自主放轻了几分。
他怔怔看着身下人苍白的脸色,忽然想起先前在极云间楚思衡嘴角不受控溢出的暗红色血迹,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那并非利用琵琶音暗杀被打断后的内力反噬,而是……
黎曜松猛地掀开大氅,只见楚思衡整个人蜷作一团,身体不受控地发抖,他身上单薄的白衣已被冷汗浸透,嘴角还在不断溢出血迹,却不再是极云间时的暗红,而是一种更为骇人的黑红色。
“楚思衡?!”
黎曜松瞳孔骤缩,一把将人从锦被间捞起搂进怀里,指尖传来的寒意却让他觉得自己是搂了块冰。
血迹染红了楚思衡胸前的衣料,看着这一幕,黎曜松不由心惊:“毒?你中毒了?谁…是谁干的!以你的本事,谁能给你下毒?!”
回应他的只有楚思衡急促的喘息声,剧毒疯狂蚕食着他体内的热气,楚思衡咬牙强忍,苍白的手指却无意识攥上黎曜松的衣襟,汲取他身上的温暖来缓解自己体内刺骨的寒冷。
黎曜松心头一紧,连忙将大氅裹回楚思衡身上,又把人往自己怀里紧了紧。
“还冷?”感受着怀里抖动得愈发厉害的身躯,黎曜松又扯了床锦被盖到楚思衡身上,“好霸道的毒……楚思衡,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那个在漓河边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怎么被折磨成了这番模样?
楚思衡在黎曜松怀中硬捱过了这阵毒发,待体内的毒勉强安静下来时,他额前的碎发已经被冷汗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十分狼狈。
感受着怀里的人呼吸逐渐平稳下来,黎曜松也暗松了口气:“你……”
“松开……”楚思衡哑着嗓子开口,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好啊,你回答完本王的问题,本王就松开。”黎曜松低笑道,“漓河一战为何弃战消失?你又是怎么成了极云间的花魁?还有你体内那该死的毒……怎么来的?”
“呵…”楚思衡苍白的薄唇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黄金万两…王爷就只是想知道这些?”
“就‘只是’这些?”黎曜松转笑为怒,“楚思衡,你说的倒是轻巧,你可知就‘只是’这些,把本王害惨了!”
那时他已有北羌战功在身,若是再赢了漓河一役,就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奈何朝中大臣与百姓呼声强烈,楚文帝不得不下旨,黎曜松不得不领旨出兵。
他以“敌军狡猾”“不擅水战”为由拖延时间请求换将,用了一年总算说服皇帝和朝中大臣,派人来督战核实情况。
只要楚思衡像往常那样在水面设伏阻击,让督战的朝臣相信“敌军狡猾,黎将军不擅水战,与对方难分胜负”,黎曜松就能退出漓河战场,皇帝见他在漓河边吃了亏,也能稍微放下戒心。
可偏偏就是那一战,敌军溃散,楚思衡不见踪影,漓河防线名存实亡。督战的朝臣在一旁盯着,他不能下令撤退,只能硬着头皮打过漓河,诛杀叛贼,收复十四州失地。
楚思衡听着这些话,疑惑数月的问题终于解开。
难怪黎曜松明明有足够的兵力可以强行破开他的防线,却始终没有那么做……这场仗于他而言,唯有光明正大的败才有生路。
而自己亲手断了他的生路。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黎曜松听着这毫无情绪起伏的四个字,心里那点火苗再度燃起,“楚思衡,这就是你的态度?那洛明川是什么好东西吗?值得你如此为他卖命?行,你喜欢为人渣卖命本王管不着,可你突然消失丢下漓河防线,你对得起那些跟随你守漓河的将士吗?!”
“……”
“说话!”黎曜松扣住楚思衡的下颚强迫他抬起脸,“看着我!摸着你自己的良心问问,你做的这一切对得起谁?!随你守漓河的将士,这一身该死的毒和这个屈辱的‘月华’花魁之名,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吗?!”
楚思衡被迫与黎曜松对视,瞳孔却逐渐涣散,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话语间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我就是……一个笑话罢了。”
黎曜松呼吸一滞,屏息听楚思衡说了下去。
“我有眼无珠…认贼为忠……如今的一切…是自己活该。”一句话,仿佛用尽了楚思衡所有的力气。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多了几分同情,“黎曜松……你以为…你忠的皇帝就是什么好东西吗?”
黎曜松神色微变:“这跟你无关。”
楚思衡不理他,自顾自继续往下说:“百年前…大楚建国时,皇帝与十四州立下约定,以漓河为界,朝廷江湖互不侵犯……可时至今日,楚文帝却屡屡违约插手十四州内务,既然他违背了当年约定,那么十四州就没有必要再顺从楚氏皇族…洛明川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更不想让那狗皇帝好过,就答应帮洛明川守守漓河,拦拦狗皇帝的人。”
说到这儿,楚思衡轻轻叹了口气:“我在漓河边拦了你一年,不进不退…洛明川因此对我很不满,那个疯子,竟让我去炸漓河河坝。”
“炸漓河?!”
黎曜松大惊,漓河两岸百姓无数,河坝一炸,不止他的军队,两岸数百万百姓都将遭受灭顶之灾。
洛明川那个疯子,竟要做到如此地步!
“漓河…是十四州的根,他让我炸漓河,我自是不肯……”楚思衡闭上眼虚弱地咳了两下,体内的剧毒又开始蠢蠢欲动,“服毒…恩断义绝,不欠他……跳漓河…以身赎罪,也不欠十四州……我不欠任何人…能安心赴……噗——!”
楚思衡猛地咳出一口黑红色的浓稠血液,随即便如断线的风筝倒在黎曜松怀中,彻底没了意识。
“楚思衡?!”黎曜松连忙将人搂紧,掌心传来的寒意也让他跟着心里一寒,“知初!知善!滚进来!”
一直守在门口的知初知善听到动静连忙冲进屋内,明显被里面的景象吓了一跳。
黎曜松的双臂牢牢锁着怀里脸色惨白、血迹斑驳的人,冲两人喊道:“快!去找大夫!把西街那个喜欢玩毒的老家伙给本王找过来!他敢拒绝就直接上手绑!快!!”
“是!王爷!”知初最先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后立马拉着知善跑出寝殿去绑大夫。
床榻上,黎曜松几乎将全身的力气都聚到了双臂上,用自己的体温暖着怀里的人。
“还没完呢……”黎曜松放缓声音,抬手替楚思衡擦去唇间的血道,“楚思衡,本王用一万两买你回来可不是要看着你去死的!在还清这笔债之前,你的命是本王的,你休想擅自去死!”
…
黄金万两买宿敌=高风险投资(黎王盖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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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毒发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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