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扬上次见蒋述,还是他23岁大学毕业典礼那天。蒋述在他家住了七八年,至少在司家父母面前是个乖的,接到电话,蒋述回来一起吃了顿饭。
这人一贯不爱看他,那天喝下些甜酒,抬起杯子敬他:“哥,毕业快乐,前程似锦。”
蒋述眼睛洇着水,眼尾有些红,暖融融的灯光睡在他睫毛上。
司家父母乐了,蒋述这孩子还会主动讲祝酒词,一板一眼、讲得正经。
“咱家小阿述也长大啦。”姚叙伸手胡噜一把蒋述的头发,司航也一脸欣慰地拍拍他肩膀。
“我说什么来着,这几个孩子,小时闹、长大亲,心是在一起的。”
司扬一路读研、医院轮转、申博,忙得要死,等他琢磨过味儿来,竟有四五年没在家见过蒋述了。
他比他还忙?司扬拉不下脸去问。兴许蒋述也没把这里当成真正的家。
可姚叙和司航一句句不经意的闲语,就让司扬纳闷儿了:
“阿述回家和我们包完粽子就走了,带蜜枣的都是他包的,这孩子,粽子都没蒸上呢,他吃什么。”
“阿述给我买的旗袍,好看吧,哎,大老远回来我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他。”
“哦,那个跑步机?小述带人搬上来的,让我俩边看电视边动动腿。”
……
阿述这儿,阿述那儿,蒋述回了又走,一个尾巴尖儿也没让司扬瞧见。
桌上的全家福照片几年没更新,蒋述18岁那年拍的,身型高而瘦削,猫儿一样的眼睛,看谁都透出些怀疑和距离。
他们站在无边无际的向日葵花海前,风和阳光让人很难完全睁开眼,蒋述就显得像只懒洋洋的小猫,敛起爪子。
*
好不容易休息两天,司扬从医院赶回家,外套挂在进门处立架。
“爸、妈,我回来啦。”司扬故意喊得大声些,好让那小没良心的听清楚。
他换了拖鞋,迈起长腿走向客厅,门廊处有块穿衣镜,司扬忍不住停下来扒拉头发。
刚上完夜班,他特地去医院健身房洗了澡、换好衣服,清清爽爽回来。
司扬上身一件茧色的衬衫,轻盈温和,配上他这宽肩窄腰,挺亮眼。
皮肤蛮好,就是眼下不可避免泛着些青黑色。
啧,蒋述不是化妆师么,一会儿让他给遮个瑕,司扬还是懂的。
“下来喝茶,我们在院子里!”悠远的声音传来,是姚叙。
司家的房子是个三层小别墅,不过正门有两道,一道在坡上、临马路,就是司扬进来的门;另一道临居民区,是实际上的一层,打开就是院子。
难怪,司扬最后抓抓头发,看自己状态不错,这才顺着楼梯下去。
透过别墅一楼的雕花木窗,他看见姚叙和司航朝他招手,二人坐在院子里的小竹桌边,面前玻璃壶里盛了自制水果茶和冰块,还摆些糕点零食。
“哟,大早上喝下午茶?不嫌冰?”司扬调侃他俩,他眼神流转,寻找着什么。
司航笑呵呵地:“臭小子,夜班这么晚才下?”
司扬不走心地点点头:“嗯,6点来钟来了好几个急病人,才忙完。”
姚叙坐着顺手拉开一把藤椅:“坐吧,一会儿就开饭。”
司扬坐了,撕开一小袋蛋黄酥:“蒋述呢?不是说今天回家吃饭?”
姚叙看他一眼,笑了:“现在会想了?阿述去买花椒油,刚好用完了,你爸昨晚忘了买。”
什么叫“会想了?”司扬不怎么赞同她第一句,但确实很久没见蒋述,懒得争辩。
“哦哟,给我儿子累得,瘦了起码5斤吧?”司航一把捏上司扬侧腰,动作太突然,司扬一口蛋黄酥差点喷他爸脸上。
“爸……”
“您好,是1078栋吗?没错吧?”一个橘色工作服的骑手站在院子外,透过铁艺栅栏问道。
“是啊,您找谁?”司航先站起来,也是一头雾水。
骑手戴着骑行手套,举起一个塑料袋朝他们晃了晃:“蒋先生让我送来的,请问哪位是司先生,方便签收一下?取货码告诉我就行。”
“蒋先生?小述让送的?”司航朝媳妇儿嘟囔一声。
这儿两位司先生,司扬也站起身走过去,他爸掏出手机一看:“哎,还真有。7824,是吧?”
骑手验了码,隔着铁栅栏把东西递过来,司扬接到手一看,袋子里躺着一瓶花椒油、一袋提鲜的松茸鸡精。
司航提过袋子,往厨房方向走:“孩儿他妈,打电话问问,小述还在家吃饭不?”
哪知姚叙道:“来消息了,我刚没注意,说接了个化妆急单,要赶过去。”
“啊?饭也不吃就去干活儿,这孩子。”
司扬:……
就那么巧呢?合着现在见蒋述一面还得预约?
司扬有些烦躁地顶顶腮,一回头,姚叙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他,那双母子俩如出一辙的漂亮丹凤眼眯了眯:“老实交代,你怎么把人给惹了?”
四五年间,别的日子不说,俩孩子该忙忙,可连续这么几回年夜饭,司扬值班、蒋述回来;司扬回来,蒋述就忙。
姚叙不会看不出来,只是蒋述脸皮薄,她不忍心叫他难堪。
司扬无奈道:“妈,我能怎么惹他,我都见不着他。”
“之前呗。”姚叙抿一口水果茶,淡淡说道。
他们从小就不对付,蒋述住进来那年十二岁,司扬也才十五,都是半大孩子,打眼看过去个子高罢了,其实心智不成熟,谁也不让谁。
司扬脾气不小,蒋述也是个傲的,又傲又倔,只会搁他爸妈前装装乖样子。
司扬有些心虚了:“不能吧,不是跟他闹着玩儿吗?记仇这么些年?”
姚叙笑了笑,慢慢说:“司扬,我早跟你说过,阿叙来我们家的时候处境不好,心思会敏感些,你要多让着他。现在么,自己哄去吧。”
“你去哄哄。”这话姚叙和司航以前也对他说过,当时司扬怎么肯听,他火一上来,也不管谁对谁错,故意冲着蒋述紧闭的房门嚷道:“哄什么哄!样子还怪多,谁稀罕看似的。”
这话自然招得他爹妈不满意,二人赶紧给他嘴捂上,背后也挨了一掌。
司扬只顾说得爽,很久以后,他才后知后觉:那是蒋述最后一次在他面前掉眼泪。
他快要记不清他的脸了。
*
蒋述开着车,拨一下操作杆,他喜欢听转向灯打开的声音。
连天的乌云从郊区飘来市中心,副驾驶座位上放着打包好的藜麦鸡肉沙拉,还有一杯苦瓜小麦汁。
等红灯的空档,蒋述瞟过去一眼,本来今天能吃到司航最拿手的肉蟹煲和油呛花椒鸡,如果司扬不回家的话。
他不愿意跟他碰上。
那些陈年旧账般的心酸情谊,放就放了,好像他极少回去的本家,里头一扇最不常打开的房门。
其实蒋述回司家不多,一年三五次,推不掉的。
不论他和司扬之间如何,他总归记得,最无家可归、举目无亲的时期,是姚叙和司航收留了他,给他一方遮风避雨的容身之处。
怪就怪他自己失心疯,怪他,喜欢了最不该喜欢的人。
后视镜照出双阴霾弥漫的眼,微挑的眼尾,衬得猫眼不显乖、倒显凶。
蒋述也是这么活过来的,竖起满身锋芒倒刺,警惕地面对每一个向他投来眼神的过路人。
姚叙对他很好,司航也对他很好,甚至司扬——都不能说不好,他们没有义务,但他们做到了。
所以蒋述头一回明白自己心意时,蹦进脑子的就一个念头:完了。
他不能,于是他急于逃脱这个家,逃离这几个帮他烘干潮湿羽毛的人。
他不能。
直到前年,司扬突然对父母出柜了。
一道惊雷霹雳,蒋述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不知该作何感想。
惊惧、欣喜、后怕、失落……司扬喜欢男的又如何,不会是他,他依旧不能。
蒋述更不敢回司家了,他害怕,怕姚叙问他:阿述你不会跟司扬一样不懂事吧?
害怕见到司扬,更害怕他自己,不见天日的龌龊心思。
本来嘛,他和司扬也不对付,争宠似的,谁也不服谁。
这样也好,蒋述想,至少姚叙和司航会以为,他真的讨厌他。
好过让他们知道,他其实爱他。
*
司扬在家饱餐一顿,舒舒服服回自己房间躺下,他实在很累,粘上枕头一秒入睡。
梦最沉时,他看到了一只小蝎子。
紫壳儿的小蝎子,翘着尾巴瞥他一眼,神态很是臭屁,倒像端着张蒋述的脸。
司扬却探出指尖去摸,还没够上,蝎子尾迅疾一闪,蛰了司扬虎口。
小蝎子蛰了人,毫不愧疚,反而两只螯钳拼在一处擦了擦,慢条斯理开口说话:“司扬,说了几次,我不吃姜。”
“都怪你,我尾巴都辣了。”小蝎子回身看看自己尾尖儿的刺。
一根小舌头舔上尖刺,下一秒,小蝎子“嘭”地化为一只布偶猫,翘起腿斯斯文文给自己舔毛,模样甚是骄矜。
司扬又作死,情不自禁似的,换只手接近猫猫,那丁香色的耳朵尖毛抖了抖,湖水蓝的猫眼冷冷看司扬一眼。
放腿,起身,抖抖屁股走了。
留给司扬一个傲慢的背影。
司扬醒来时,定下个计划:逮蝎子、抓猫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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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他逃他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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