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白荍耳边的时候,她正坐在高台上看低处的风光。逶迤的长裙拖在身后,如花一般盛大。
“秦国来的使者?”白荍侧首,疑惑的望着说话的宫女:“秦国不是在去年才派过使者使韩吗?”她还记得她离家出走的那一次,就是借着自己哥哥招待他们才得以实施的。
宫女点头,又摇头:“秦国派了大军压境,声称若王上送九公子使韩,秦国就会退兵。否则,驻守在韩国边境的大军会收到命令,直接攻入新郑。”
“荒唐!”白荍怒斥一声,脸上浮现出清晰可见的怒意:“父王呢?父王怎么看?”
“王上……”宫女怯懦的应了一句,但没有接着说下去。
“王上现在正在朝上,召集大臣商讨此事。”一片浅蓝色的衣角落入白荍的视线边角,清朗的男声传入耳膜,将白荍头脑中的炽热消去几分。她稍稍偏头,面上露出失措的神情。
韩无栋拍拍头算安抚她,又让周围的宫女都退了下去,说道:“我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你与九公子的关系这么好。”
白荍瘪嘴:“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嘛。”
她说道:“秦国不过莽夫之地,做出的事也如莽夫一般。他在边境用大军压迫我们,我们还不能直接打不回去不成。”说到这里,她眼中洋溢出两分兴奋,手中的拳头也被握紧,张扬的在他面前扬了扬:“打的他们落花流水。”
韩无栋瞧着她的模样,一时竟不忍心告诉她现在韩国的处境。依他看,秦国使上这么一招,即便韩王本人反对,朝中的大臣也会集体将韩非捆上,洗的白白净净的送去秦国。
更何况,用一个公子换一场和平,韩王是绝对不会反对的。
韩无栋最擅长把残酷的事情用诙谐的语句说出来,但是这个事实过于苍白而残忍,他张了两次口,都没能把事实告诉她。
白荍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她对自己的假设十分满意,所以现下也没了开始的愤怒,而是拉着韩无栋的衣袖,好奇的问道:“父王怎么说这件事?”
韩无栋想了想,说道:“韩王召集百官,正在朝廷上讨论这件事。”
白荍长长的哦了一声,她拉着韩无栋走下高台,边说道:“那哥哥也在吗?”
“四爷自然在。”韩无栋点点头:“九公子也在。张相国现在正在和姬将军就此事分析利害,如果顺利的话,九公子大概会在五日后启程。”
“启程?”白荍脚步一顿,惊讶道:“为什么?”
她脸上的表情很天真,韩无栋心叹四公子还是把她保护的太好了,但自己也不忍心揭开世界的残酷给她看,于是说道:“九公子自己同意了这件事。”
“嗯?”白荍原来显露出震惊和愤怒的眼睛在初听到这句话时变成几分茫然和不知所措。
韩无栋又说了一遍:“秦国有很多圣者,九公子觉得此去秦国在另一方面来说是个不错的求学机会。”
原来如此。
但白荍却隐隐觉得不该是如此。
她的眼中出现两分疑惑,但很快,掺杂着疑惑的注意力被转移到别处:“那红莲可惨了,她哥哥才回来多久呀。”
韩非去桑海念书这么久,回来才这么一点点时间,又要去秦国了。而且——“九哥哥去秦国的事情,有说什么时候会回来吗?”
韩无栋对这件事也不算很了解,他被这个问题问迷糊,脸上也露出两分茫然:“没听见说这个诶。”
白荍轻啧一声,伸手推他:“要你何用。”
“诶!”韩无栋不满的拍她手:“公主殿下要这么说,我下次可不会进宫和你说话了。”他轻哼一声,双手环抱着:“省的还要招某人嫌弃唷。”
白荍被他的拉长的语气逗笑,伸手拍他,被他躲开后,提着裙摆就追了上去。
此时朝廷之上,新一轮的争辩在韩非的一袭话中结束。韩王深深的看了韩非一眼,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韩非平静的领旨谢恩,面上带着惯常的漫不经心的笑容,韩宇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这位最有可能做自己对手的九弟领旨出局,一时间,心绪复杂。
城中的百姓不知道今日在韩国朝廷之上发生的一场风波,面目全非的流言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又被每一个人忽略。夜幕降临,繁华的城市也被落下帷幕,繁星沉默的挂在天边,月光洒在门户上,落下一片清冷。
紫兰轩的灯光在这个时候一盏又一盏的亮起,很快,一排的亮光透过窗户,照亮了半条街道。
流沙的四个创始人对立而坐,方形的案桌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四杯分毫未动的清酒。酒香从杯中溢出,却不能让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沉醉。
“安啦安啦,大家的脸色都这么沉重干嘛,来,喝酒嘛。”韩非瞥了瞥卫庄,瞥了瞥张良,又瞥了瞥紫女,嘴角一勾,将面前的酒杯举起,仰头饮下。
紫女看他笑得一脸坦然,毫不在意,没好气道:“现在可不是喝酒的好时候。”
“姬无夜对你深恶痛疾,遇上这个机会,就算你不去,他也要把你压过去。”
“秦国虎视眈眈,入了秦国,又是另一个龙潭虎穴。”
“何况,去秦国的路途遥远,姬无夜若趁这个机会下手,我们都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三人的目光齐齐的望着正举着酒杯打着哈哈的韩非,眉毛紧锁,薄唇轻抿,表情一度统一。
韩非被三人这么一注视,举着的手也落了下来,他轻叹一声,嗓音低沉的说道:“我知道。”不过严肃只在一秒,下一秒,他的嘴角就再度扬起笑容:“不过我的运气一向不错,这一路必然会顺利的。”
卫庄冷冷的看着他,硬生生的把他脸上的笑容看下去。
“好吧。”韩非摊摊手,说道:“你们要相信,嬴政既然要我,必定会派人在路上保证我的安危。”
他正了正表情,接着严肃道:“天下之法,执行不怠。这样的理念应该在每一个国家实行。嬴政,是一个不错的执行者。”
“他很欣赏你。”卫庄说道:“这是件好事,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顿了顿,他撤下望着韩非的目光,静静的望着面前的酒樽:“一个君主,他需要的是完全听他命令的手下。可惜你不是这样的手下。”
对于这句话,韩非言简意赅的轻声道:“我有对策。”说完,他又道:“韩国现在内忧外患,此次使秦,也是一个机会。”如果他能成功,或许,也能为这个苟延残喘的国家争取一线生机。
“姬无夜的势力已经得到足够的瓦解。我走之后,流沙就交给你们了。”韩非双手紧紧的抓着案桌,手背轻轻拱起,衬出主人的真挚与不舍:“韩国也是。”
房内一片沉默。半晌,卫庄问道:“什么时候启程?”
张良答道:“五日后。”
韩非轻笑着拍手,让人进来倒酒。他一手持着酒杯,眉眼弯弯,一双含情桃花眼中多了几分洒脱,让人想起与他初见时的那一面:“宫中会在三日后为我设宴践行,唔,离家前还能喝上不少美酒,属实不错。”
他眉角下压,眼神上挑,嘴角的笑容懒散而又真挚:“这波,是我赚到了。”
卫庄斜眼睨着他举在空中的酒杯,在张良紫女纷纷举杯与他相撞时,轻哼一声,拿起酒杯与他重重一撞,随即一口饮下,将酒杯扔在身后。
韩非哇哦一声,“卫庄兄这是?”他面上露出两分伤心:“要在今日与我践行吗?”
“从今天开始,每一日都是与你践行了。”紫女敲了两下酒杯,勾起的嘴角间挂着浅薄的笑意:“好在紫兰轩有很多酒,也有很多酒杯。”
韩非摸摸嘴,没有再说话。
践行的宫宴来的很快,大殿之上,韩王坐在上首,苍老的面容上,隐隐透出几分不舍。
是真的不舍还是假的不舍,韩非已经不再猜测。他的视线落在肿着一双眼睛的红莲的身上,瞧着那个丫头红着的眼睛和鼻头,看来这几日她不见自己,却是一直在哭。
白荍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韩宇的身边,看看韩非,又看看红莲,面上露出两分的难过:“哥哥,九哥哥一定要去秦国吗?”
“怎么了?”韩宇正在与过来说话的官员敬酒,听见她这么低落的声音,不免回头,温声问道。
白荍摇摇头,低头啃着自己手中的糕点。
韩宇无奈的摸了一下她的头,与面前的官员说了两句话,放下手中的酒杯,走到白荍的身后,在她身边坐下,温声问道:“不舍得你九哥哥?”说到这里,他还有些奇怪:“你们的关系现在都这么好了?”
“看来还不该把你送去他那里住那一段时间了。”他带着调侃的说着话,逗着白荍的情绪。
白荍却始终低落着看,她又问了一句:“九哥哥一定要去秦国吗?”
韩宇默然。半晌,他温声道:“非去不可。”
“为什么?”白荍抬起头,不解的问道:“如果九哥哥不是真的想去,为什么不能不去?”
“你怎么知道你九哥哥不是真的想去?”韩宇反问道。他见白荍面上怔愣,轻描淡述道:“秦国的实力比韩国强大,他们不过是想要一个公子,有何不可。”
“这就跟韩国去其他六国和亲的公主一样。哪位公主想去远方和亲呢?但是为了韩国,这是他们应该做的事情。”韩宇淡淡的说道:“一个公主换一个盟友,换一场和平。这是一个很值得的买卖。”
“当然。这些都与你无关。”韩宇看着她深受触动的眼睛,温和的笑笑,伸手环住她的后背,将她拥入自己的怀中:“你和别的公主不同,哥哥会保护你,你可以自己选择自己。”
他撇撇嘴:“怪就怪老九没有哥哥吧。”
白荍靠在他的怀中,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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