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在纱布之下的眼睫忍不住轻颤几下,不知是不是看不见的缘故,魏长嘉心脏跳得有些快。
他们所停之处好似一处分岔口,她,三十名女娘以及谢弥寒分别被押往不同的地方。
便在此刻,她清晰地听见屋门被拉开的声响。
“魏娘子,我们到了。”是那个姓柴的领头,他并未离开,此时魏长嘉只听见他莫名轻笑一声,猛然之间肩上传来推力,魏长嘉措不及防地往前跌撞了几步。
“令止。”
魏长嘉被遮了视线,听力变得异常灵敏,她清晰地听见身前传来瓮声瓮气的一声呵斥,此人似乎带着面具,想必开口说话的这位应当就是他们口中的主上了。
那主上声音粗大沙哑,年纪似乎已过半百,掺杂假意地呵斥道:“怎可怠慢贵客?”
闻此,魏长嘉忍不住低声笑了笑,清脆的几道笑声在这肃静的场合显得有几分突兀。
周遭更是一片寂静。
“魏娘子在笑什么?”那人似乎觉着不解,迟疑了片刻才问道。
“阁下是谁,长嘉心中已有答案。”
此话一出,汪度陡然心悸一颤,还没冷静下来便又听见那女娘道。
“阁下带着面具,又令人蒙上我的双目,想必阁下心底当真十分忌惮我魏家,忌惮我的父亲。可偏要冒此风险将我绑来此处,想必阁下背后另有贵主相助。”
“只可惜,听您的声音这般熟稔,我敢断定阁下必也身置朝堂,也敢断定,我与阁下曾见过几面。若今后有缘再见,长嘉必能从百官之中指认出阁下。”
“你便不怕我在此刻便杀了你?好让你有去无回,便是有嘴也说不出?”
魏长嘉笑了笑,继而缓缓抬头,斩钉截铁:“阁下不敢。”
“若是亡命之徒,我兴许还会因此话而畏惧几分,只因他们无需瞻前顾后,可阁下并非前者。”
汪度万万没想到,他不过只出声一句,还没开口与魏长嘉谈上条件,手中信誓旦旦的筹码已然失去大半。
只两句话,这魏家女娘只用了两句话,便在他的地盘,反客为主威胁起了他,甚至还起了效用。
魏长嘉的话真真假假有几分,汪度不知道,但他不敢赌,也没有赌的资本。毕竟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那位主儿会不会保下他,想到这儿,他微微侧头,试图用余光窥探出几分卷帘后那位人物的神色。
可那处毫无动静,他只好回过身来,眯了眯眼,像是迫使自己冷静似的,捧起案上的茶碗抿了一口,便是茶水滚烫也毫无察觉。
“魏娘子想要如何?”
“很简单。”
魏长嘉紧随其后,抬高音量。
“松绑,坐案,茶水,我与阁下平起平坐,一样都不能少。”
一旁昏昏欲睡不在状态的少年郎忽然便来了兴致,适才这魏家娘子一路沉默无言,柴令止还以为这魏娘子与寻常的世家小姐一般怯懦无趣,却未曾想到魏家娘子是这般胆大嚣张的性子。
他勾起唇,亲自上前给她松了绑。
“对了。”似是心灵感应,魏长嘉侧头一歪,分明眉目俱被遮挡,却精准地捕捉到柴令止的位置。
“想必阁下在京都也听说过我魏长嘉的名号,我魏长嘉素来蛮横无力又睚眦必报,适才那一下推搡我实在难以忘怀,还烦请阁下令适才推我进屋的郎君站至我身前。”
还是个年纪尚轻的丫头,唬人虽有一套,可偏提的要求都这般孩子气。适才生出的几分不安稍稍褪去了些,汪度抬了抬手,示意柴令止照做。
柴令止越发觉得有意思,眼下便就站至魏长嘉身前几寸之处,魏长嘉自然毫不客气,抬脚便是一踹,正中其膝盖骨,料是柴令止也未曾预料这魏长嘉下了死手,身高八尺的男儿愣是往前踉跄了几步。
可偏他也不是个正常的,当众失了面子却也不觉得恼怒,唇角竟勾起几分似笑非笑的弧度,眸眼似乎燃起几分兴奋的焰苗。
汪度听见了来自卷帘后极轻的一道笑声,再度紧张起来,只因他实在摸不清那位主儿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魏娘子可满意了?”汪度示意柴令止退至屋前。
“自然。”
蒙着眼的魏长嘉被旁人领到案前坐下,待她坐定,汪度继而开口。
“既然魏娘子满意了,接下来我也不与魏娘子寒暄一二了。”
“我并未令手下伤及魏娘子半分,魏娘子也不必把我当成敌人,只要利益一致,想必我们也能成为朋友。”
“圣上赐谢魏联姻,两姓交好,良缘永结。这本为一桩佳事,可我却是听闻,魏娘子与这谢三郎之间有所过节,每每遇到便要大动干戈,想必魏娘子并不满意这桩婚事。”
汪度望向案前那背脊笔直的女娘,可那女娘被蒙了眼,看不清此刻她眼底是什么情绪。
见魏长嘉不应声,他继而道。
“赐婚乃圣上之命,便是魏娘子再厌恶那谢家三郎,再是不喜这桩婚事,也仅是无济于事,不知魏娘子心中可有这般苦恼?”
“若是如此,我倒是能与魏娘子谈个交易。”
室内却依旧寂静一片,汪度摸不准魏长嘉的态度,便皱眉观察着那女娘的动作,却只见她也端起案上的茶盏,放置唇前轻抿了一口,动作缓慢,一举一动倒尽显世家小姐的端庄。
“阁下不妨说说看,是个怎样的交易。”魏长嘉神色如常,终于开口。
见魏长嘉应话,汪度心下安定了几分:“我有法子助魏娘子解除这桩婚事,只要魏娘子听我所言,我便保魏娘子不必委屈自己嫁入谢家。”
女儿家的心事最易拿捏掌控,无非便是萦绕着未来夫婿不放。尤其是像魏长嘉这般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娇娇儿,自小顺遂的世家小姐撞上一桩极为不满的婚事,如今有了法子助力,想必也愿意倾力搏上一搏。
“阁下这般尽心尽力相助我摆脱谢家,长嘉倒是感激不尽了,只不过阁下究竟想从长嘉身上获得什么?”
汪度张了张嘴正想回答,便见那女娘笑了笑,自顾自地继续道。
“是魏家的兵权,还是要我魏家满门抄斩?”
魏长嘉一字一顿,毫不避讳。
“陛下赐婚,乃是天家恩惠,长嘉何时有过不满?”
“谢郎才华超众,风度翩翩,是京都多少贵女心中夫婿的不二人选,长嘉自然也不例外,心中也极为倾慕年少有为的谢少卿,只是碍于脸面不愿将少女心事透露半分。阿爹阿娘更甚,听闻圣上赐婚更是喜形于色,魏府举家上下都对我这未来的夫婿满意的很。我实在不知,阁下为何听信流言蜚语竟要替我谋划抗旨之事。”
汪度一惊:“魏娘子可要想好了。”
他搬出绑架之事威胁道:“今日从此处走出,即便魏娘子尤为清白之身,可在京都人的眼中那却是另一回事了,魏娘子可至此考虑过自己的名誉?”
魏长嘉顿了顿,冷笑一声,那汪度却以为此话奏效正要得意进而劝服,却见她又道。
“阁下以为我会怕么?”
“区区清白二字罢了,我魏长嘉便是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既有我魏长嘉在,放眼京都我看谁又敢多嘴。”
“魏......”汪度不明白为什么适才还好好的魏长嘉怎就话锋一转,正欲反驳之时,外头似是变了天。
艳阳高照的天一下子变得阴沉雾霾,暗压压的一片,几卷狂风席卷而来,风中携着独属于山雨欲来的尘土味儿。
未关紧的门窗四处哐哐作响,汪度再看回台下那坐于案前的女娘只觉得阵阵心慌,那蒙眼的纱布随风肆意扬起,女娘却仍旧端坐于席间,唇角是若有若无的轻笑,声量不大,似是山间的精怪化妖低语。
她悠悠道:“阁下,想来是要变天了。”
此话在她说来实在诡异,汪度猛地心间一颤,往后瞥去,竟发现不知何时起,卷帘后的人已然消失不见。
外头喧嚣不止,风声雨声惊雷打斗声一时轰然袭来。
乱了,乱了,全都乱套了。
汪度站起身来,脚步沉重,朝外喊了几声。
无人应答,回应他的只有刀戈相撞的激烈声响。
汪度忍不住质问道:“你做了什么?”
魏长嘉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随手扯开遮目的纱布,突而恢复光亮她有些不适应地蹙起眉头。
“阁下真是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与您在此处喝茶说笑了几句。”
汪度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眼见着打斗声愈发清晰,他往后撤了几步,逃脱之余仍不忘放下句狠话。
“还请魏娘子记着。”
“是阁下要记着,今后切莫出现在我魏长嘉跟前,否则我定让阁下同样体会今日这劫持之辱。”
魏长嘉只看见他仓皇的背影,像是怕他听不见似的,笑着抬高了音量。
屋内的人都撤了去,魏长嘉抬眼望向卷帘之处,那儿俨然空荡一片,她若有所思,继而又瞥了眼屋外的景象,正欲站起身来,脖颈边却措不及防抵上一把利刃。
“长嘉娘子,别来无恙。”
身后的人手握利刃,逐步走到她的跟前,魏长嘉抬眼一瞧,认出了来人。
是荆绫。
昨夜在第一处关押点对其散发善意,极为热情的荆绫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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