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中凡懂武之人,闻得这说话声,都知来者不弱,人人先自戒备。柳惜见窜到庙门处,已见一七十来岁的老婆婆从门外进来。
那老婆婆微微抬眼瞧了她一下,一脚跨进门来,双目往里一扫,慢悠悠问道:“哪一个是竺守忠啊?”
竺守忠挺胸踏前两步,道:“在下竺守忠,不知前辈何人?”
那老婆婆微微冷笑,道:“你也不必知道,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这回可干错了事,找错了人。”
竺守忠微微一笑,道:“不知前辈所指何事?”
那老婆婆眸光一冷,道:“你也跟老身开玩笑呢。”
竺守忠道:“在下如记得不错,似乎与前辈从未会面,也不知是哪里开罪了前辈,还请明示,却不是与前辈说玩笑话。”
竺守义怕这老婆婆忽然发难,也走了出来,与大哥并肩而立,一手抓紧长剑。敖天龙瞧着那老婆婆甚觉面熟,越瞧越觉似是从前见过的。
柳惜见听得路上还有人马行来,却不是紫金山那朝向来的,想这伙人多半是那老婆婆一方的,又看这婆婆语气不善,来意非好,心中暗暗思算。敖天龙也隐隐听得马蹄奔踏之声,心中不安。
那老婆婆听了竺守忠所说,“哼”了一声,道:“江湖人还称你大侠呢,却连老身的话都听不明白。”
竺守忠自然知这老婆婆与娄天下有瓜葛,但她既不明说,索性自己便装不知,于是又说道:“晚辈愚鲁,前辈莫怪。”
那老婆婆瞧了竺守忠不动,道:“你两个好儿子断了老身十几万两的金银,竺大侠,这笔账要怎生算哪?”
竺守忠、竺守义相视一眼,均想:“说到正事了。”
竺守忠含笑道:“十几万两的金银,咱们似乎没欠,呃……前辈说的可是那些借钱收利的契据票子?”
那老婆婆眉头倒蹙,沉声说道:“不然呢,你以为老身说的是什么。”话音未落,一队人骑马驰到庙前,柳惜见往外一看,只见密密麻麻的人,但黑夜中,也不见尽头在哪儿,心中暗暗叫苦。她正发愁之际,庙外有人叫道:“朱婆婆,可要咱们进去?”
庙里那婆婆也不回头,仍是瞧了竺守忠,口中道:“不必,便在外边候着吧。”
庙外那人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朱婆婆又道:“竺大侠,怎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钱,你可还得上?”
竺守忠笑道:“可听说,那些契据,是娄天下的呀,难道这是假的,那些东西,竟是前辈你的?”
朱婆婆脸又沉下,道:“娄天下的,便是老身的!”
竺守忠道:“莫非娄天下,是前辈之子?”
朱婆婆道:“都说东海四侠好管闲事,看来不假,老身的家事,你也想管吗?”
竺守义道:“钱这么要紧东西,自然要问得明白。”
朱婆婆移眼看他,问道:“你便是竺守义吧?”
竺守义道:“正是。”
朱婆婆道:“把你们全家东西凑了,可也赔不上我蚀掉那些银子。偏你们的命,又不值钱,唉,怎么算都是我老婆子赔了。”说着似乎甚觉痛心,缓缓闭眼偏头。
竺守义斥道:“无耻贼婆,年纪一大把了,还干这样害人的营生,便不怕死后入十八层地狱受苦刑么!”
朱婆婆哈哈大笑,说道:“生前的事生前论,死后的事死后论,如今,我只论生前的事,你们还是想想,如何把我那钱还来吧,不然……哼哼,叫你们家门不宁!”
竺守义还待再与朱婆婆争辩,竺守忠拉了拉他手,竺守义这才闭口。竺守忠微微行往前半步,道:“那箱契据,究竟是前辈的呢,还是那娄天下的?这可要分说明白。”
竺婆婆斜眼睨着他,道:“你怎恁地多事!”
竺守忠笑道:“不过是要问个明白罢了。”
朱婆婆道:“那老身明白告诉你,娄天下收上来的钱,都是要交到老身这里来的,他的便是我的,大侠可明白了?”说罢一挑眉毛,瞪视竺守忠。
柳惜见心道:“竺大侠可真厉害,这便明了那娄天下背后人是谁了……不过,这朱婆婆又是什么来头?”
一旁,敖天龙心底却是一震,定定瞧了那朱婆婆,想道:“莫非是她?”
各人心有所想,朱婆婆却只是为了讨债来,见竺守忠面上含笑,言中却是与此无关之意,正是一头火,又说道:“如今明白了,要说说怎么还钱了吧。”
竺守忠道:“这是自然。”
竺瑶玑见大伯这样说,忍不住道:“大伯,他们不干不净搜刮来的钱,害人不浅,管她作甚!”
朱婆婆扭了头去看竺瑶玑,冷笑道:“倒是让你逃了,这会儿却来阻我的事。”
竺守忠心头一跳,听她这话机竟像是自己两个孩子没躲过追拿被她捉了去,竺守忠双眸颤了一颤,稳下心神,道:“瑶玑,损了人家东西,自然是要赔的。”
竺瑶玑不解,自己这素日正义凛凛的大伯今夜如何会是非不分,顿足急道:“大伯……”竺守义却知自己大哥一向不为无用之事,不待竺守玑说完,便拉了她退后,道:“瑶玑,听你大伯好好说。”
竺瑶玑气得发怔,想自己堂兄烧的乃是敲诈百姓钱财的票据,一毁不知能救得多少人的血汗钱,那是大大的好事,一时义气上心,也不顾父亲,走到朱婆婆跟前,道:“老婆婆,借小钱,收大利,你们放债逼得人家卖妻卖女,家破人亡,吸人血食人髓,这恶事做得已不少了,劝你积点阴德,说不准还能多活两年。那些收来的不义之财,能散则散。江湖正道之士众多,等你名头扬出去,哼哼,大伙找上门来,声张正义,你一把年纪了,未必遭得住。”
竺守忠、竺守义也不拦她,只等她说完了话,竺守忠方道:“前辈见谅,小孩家性子冲,说话急。”说着,同竺瑶玑道:“瑶玑,你退下。”
竺瑶玑还想再同朱婆婆理论,却被竺守义拉了后退。
朱婆婆哪里把竺瑶玑看在眼里,她说的话自也不放在心上,只觉好笑,说道:“还钱,旁的老身一概不论!”
柳惜见瞧了瞧竺瑶玑,心道:“果然是有爹娘被护得太好,同此逐利之辈说这些哪能中她痛脚。”一面想一面摇头。
那熊大夫坐观当局,只觉烦心,不住思想道:“何时方止何时方止。”
张相不喜江湖上那些正道,此时正盼朱婆婆能收拾了竺守忠、柳惜见一干人等。清溪小孩心性,爱瞧热闹,竟望着两伙人吵得越凶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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