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千霜虽埋头填腹,但他多年磨砺,警性颇佳,柳、李二人在桌底拉拉扯扯,他如何不知。只是他心底虽厌恶此举,此刻却也不忍冲两个年轻姑娘发怒,全装做看不见一般。
忽听柳惜见道:“师兄,小妹有件要紧事要同你商量。”
明千霜抬起头来,说道:“何事?”
柳惜见笑道:“不急,等你用完了饭,咱们到别处说去,我先去让掌柜的给你开间客房。”说罢,正欲起身,李允然道:“师姐,我去吧。”已起身往柜边去了。
明千霜瞧着柳惜见,柳惜见道:“是件极要紧的事,我和师妹全要仰赖师兄呢。”
明千霜心中莫名欣喜,又瞧了柳惜见一眼,才重又动筷。
过不多时,明千霜用好了饭,柳惜见带他与李允然到了客店左近的一个茶肆之中,找了张四面人少的桌子坐下,要了茶点,方对明千霜道:“明师兄,我和李师妹这两日遇到个可怜女子。”
明千霜听事关女子,微微皱眉。
柳惜见续道:“这姑娘身世可怜……”她说到这,忽想起其实自己于白珍所知无多,除了知晓一个名字和她流落青楼,旁的一概不知,后面的话,却不知怎样说下去。
明千霜道:“身世可怜……”
柳惜见道:“她流落青楼,我和李师妹偶得机缘,昨儿见她一面,瞧她那样一个好姑娘,身陷泥淖实在可惜,便……便想帮她赎身。”
明千霜点头道:“哦,不过你们只见过她一面,便动了这样大的心思。”说罢,双目不住在柳、李二人脸上转瞧。
李允然道:“那姑娘真是很可怜嘛!”
明千霜吁了口气,道:“我知道,在那种地方的姑娘都有自己的苦处。可我想听听,这赎身,是那姑娘央求的么?”
柳惜见道:“这倒不是,我和师妹今儿才有了这个主意,还没对那姑娘说呢,方才你来时,咱们便是想去问问那姑娘,这赎身,要怎生个赎法。”
明千霜心觉好笑,道:“难怪你们俩穿成这样。”
柳惜见低眉瞧了瞧自己身上衣裳,道:“不穿成这样,去那种地方岂不是很怪。”
明千霜道:“你也知道怪呀,女子去给青楼女子赎身不怪么?”
李允然道:“那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柳惜见道:“怪那只因从前没有这样的事,若是常有外面的女子进出青楼,常有外面的女子给青楼女子赎身,终有一日,这样的事,便见怪不怪了。”
明千霜道:“罢了,我说不过你。”又道:“青楼的老鸨靠这些女子生钱,他们可不会轻易放了这些女子,你们可知,为青楼女子赎身要多少钱!”
李允然道:“钱倒容易。”
明千霜语塞,半晌才道:“我倒忘了二位姑娘富有家资。”他站起身来,来回在桌边走了几步,道:“你们虽豪富,可这样子花使不觉无益吗,拿去捐了善堂岂不是好。”
李允然道:“咱们也都捐过呀。”
明千霜长叹一气,道:“我也非不许你们给人家那姑娘赎身,只是你们才与那姑娘见过一面,便要为她赎身,可是草率了些,我也怕你们受骗哪。”
柳惜见垂头思了片刻,道:“那姑娘品行瞧来是好的。”
明千霜道:“见一面你便能瞧出一人的品行?”
李允然道:“师兄,那姑娘还算救过我,又有才名,是个挺好的姑娘。”
明千霜见不远处案台上有个铜炉鼎,走去一看,正有香灰,转身拿起桌上舀茶叶的小勺,又取杯倒了半杯茶水在其中,一手端着半杯茶水一手拿了小勺到那炉鼎前,从中舀了勺香灰搅在那半杯茶水中。
柳、李二人瞧他怪举,相顾疑惑。
明千霜抬了和着香灰的茶水到李允然身前,问道:“这是什么?”
李允然不明他何意,但那茶杯递到眼前,她一时错愕,片刻后方道:“掺了香灰的茶水。”
明千霜放下小勺,从桌上拿了块小点心浸入茶水中,再用小勺舀起来,移到柳惜见身前,问道:“这是什么?”
柳惜见道:“沾了脏茶水的点心。”她正要问明千霜何意,明千霜先一步开口说道:“都没傻嘛,怎么做事比小孩还不如。”
柳惜见道:“师兄,我和允然并非一时冲动,是真想助那姑娘脱离风尘。”
明千霜放下手中茶杯,心中气闷,坐下道:“小孩还知道护着自己的糖食呢。”
柳、李二人相视一眼,明千霜又道:“你们给那女子下了什么**药了?”
柳惜见道:“师兄,咱们只是有这么个念头,也没同那姑娘说,若真能帮得那姑娘从良,也是好事一桩,便当做是积德了。”
明千霜道:“你们心意已定,那便随你们吧。”
柳、李二人心中大喜,李允然本想,有个男子从旁相助,帮白珍赎身一事或可便宜些。不料明千霜道:“不过我不同你们掺和了,你们要去便自个儿去。”
柳惜见道:“是。”
李允然却是深感失去一强助。明千霜道:“柳惜见,你方才说什么这事要仰赖于我,你们主意都已定了,又这般决绝,说什么仰赖于我呢。”
柳惜见道:“师兄在这,不得师兄允准,咱们不敢胡乱做主行事,这可不是要仰赖师兄么?”
明千霜笑道:“你倒会说好话,我可不信,我若不答应,你们便真不给那姑娘赎身?”
柳惜见道:“多谢师兄宽宏,不过,这事师兄能否帮咱们瞒着师父。”
明千霜道:“我一向不喜管别人闲事。”
柳惜见知他这般说,便是不会将此事外扬,又同他道了一声谢。
李允然也放了心,细细品茶。明千霜道:“不过你们真要给人家姑娘赎身,可想好了这姑娘从良后要如何安身立命。”
李允然道:“她是个女子,这……”
柳惜见也垂头静思。
明千霜道:“不错,她是个女子,青楼女子赎身,大多都是托身于男子,男子为之赎身后,她们多半是嫁与这个男子。可是你们两个是女子,定是无法娶那姑娘为妻的了。那姑娘的积蓄可够她后半辈子用的,若是不够,你们可为她寻好了归处,往后她要以何为生?”
柳惜见本在思索明千霜所说的“安身立命”,后明千霜又搬出一套细则来,柳惜见忽而想到一事,笑道:“师兄,你怎知道的这样细,莫非你从前……呃……从前也帮过一女子脱离这样的苦海。”
李允然睁大了眼睛瞧向明千霜,明千霜哭笑不得,道:“柳惜见,我和你好好说正事呢,你别岔开话。”
柳惜见咳嗽两声,道:“是。”
李允然却不依不饶,仍问道:“师兄,那你从前是不是给人赎过身。”
明千霜无奈道:“没有。”
李允然道:“师姐,那今后咱们要如何安置白姑娘呀?”
明千霜一听“白姑娘”三字,立马问道:“你们要给赎身的姑娘姓白?”
李允然道:“是啊。”
明千霜神色转严,问道:“那姑娘叫什么?”
李允然回道:“白珍。”
明千霜默然不语,脸有微怒。柳、李二人瞧他神色忽变,又不知其因,心中均有些惶惶。过了良久,明千霜道:“这位白姑娘,从前便有人想为她赎身,只是她临终反悔,更害苦了一个无辜女子,你们如今要为她赎身是你们的事,我管不着,只是这事别把我牵扯进去,我不喜欢白珍那人。”说罢,起身出去。
柳惜见和李允然相顾惊愕,见明千霜带愤离去,柳惜见同李允然道:“师妹,劳你付账,我去瞧瞧师兄。”
李允然虽也想详知明千霜与白珍恩怨,但想起他一脸怒容的模样,既有些怕且不知如何让他平怒,柳惜见独自上前询问,她倒求之不得,只道:“好。”便去寻店主结账。
柳惜见出了茶肆来,明千霜不知是不是有气之故,行得甚速,已走出老远。柳惜见发足追上,问道:“师兄,你方才说的因故,咱们原先都不知道,我和允然若有惹你不快的,也非有意,你别往心里去。”
明千霜道:“我不悦并非你们两人,你们也不必为我一时心绪来赔过。想为那些苦命女子赎身本是好事,我虽觉你们行事草率,却也绝不阻拦,可这人偏偏是白珍,若是为她,我只会觉你们帮错了人,用错了善心。”
柳惜见道:“为何?”
明千霜回目瞧她,却问道:“你和允然怎么识得白珍的?”
柳惜见道:“昨儿我和允然到神鹤碑去赏菊,先遇到两个文士论说菊花,两人言语中贬低菊花而盛赞白珍,我和允然却特别喜欢那里的菊花,瞧不过眼,便和他们争起来。后来咱们另换了一地赏菊,又有个揣着酒壶的年轻公子说那的菊花配不上白珍姑娘,我和允然又同他争论了一番。”
明千霜笑道:“你们还为菊花鸣不平了。”
柳惜见点点头,说道:“是,咱们和白珍姑娘相识相见的起因便是如此。总有人说白珍姑娘如何如何美,我和允然实在好奇那白珍究竟是怎么个样子,昨晚便改了装扮到水云院见她去了。只是那时白姑娘不在水云院,我和李师妹倒费了一番周折才见着她呢。”
此刻李允然已来到他二人身后,柳惜见所说也听了大半,这时插口道:“是啊。”
明千霜道:“你们费了什么周折才见着她的。”
柳惜见道:“李师妹,你来说吧。”
李允然当下将自己前往刘府将白珍掳走、姓梅那少侠为此和她大打出手各事说了,明千霜听罢,说道:“你们可真有闲心。”
柳、李二人尴尬不已。明千霜又问道:“你们说在神鹤碑遇到个揣着酒壶的年轻公子,长什么样子?”
柳惜见将那人容貌大略说了,明千霜听了,眉头深锁,道:“果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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