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约摸十几岁。
利落黑袍将身姿衬得极为修长匀称,严实的高领扣到喉结处,因过分的合身意外成了另一种袒露,会令人陷入幻想。平直的肩膀线条下,腰身弯刀弧度,危险曲线实属勾人,柔软的,灼热的张力。夺人眼球的劲廋窄腰间青绿色束带凛冽生光。
施意绵怯生生躲少微身后,不敢直接打量,说不上来紧张还是别的情绪,心跳得愈发剧烈。
少微“啧”,不满地来回扫视他,蹙眉说:“你个皮猴子,是不是又去找鬼城的人打架去了?”
少年人很无所谓耸肩,嬉皮笑脸:“一打十,怎样?”
闻此言,少微登时火蹿上来“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鼻子快气歪,脸黑一阵青一阵,呼哧呼哧难顺下去气。
“还怎样?!好得很,以后别我你义父,你是我义父!”
少年人向后一栽,哈哈大笑在湘妃榻打了个滚,一抬手漫不经心:“您千万别这么说,我从未这样称呼过您哇,您比我才大了多少?顶多叔侄。”
少微恼火更甚,一边捂胸口哎呦,中间插骂:“不孝子!”
少年人早已看惯,津津有味地欣赏,自顾自弯眼快乐,探半个身子眯眼仔细望少微那处时,定睛一看“小孩?!”
瞬间兴趣勃发,一个鲤鱼打挺,血液沸腾叫嚣,“会不会是私生子,或是……”
健步飞到施意绵面前,把他向前拖几步,很轻柔地抚摸头发,估摸看出施意绵到一个新环境的惴惴不安,所以少年人于他说话之时,能够联想到春夜中潺潺流动溪流,款款绕行过青石,波纹中恍惚倒映几点稀碎暖黄星光般。
舒缓绵软。
施意绵仰头真切将他映进眸子,“绿色的眼睛!?”
“小弟弟你别怕,告诉哥哥那人是不是你爹?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啦?你娘亲呢?”
施意绵愣神移开视线,被一连的问噎住,不知从何作答。
一双大手从后往前提溜少年人的麻花辫,冷哼两声,少微嫌弃到眉毛快要扭断,“打扮得花枝招展给谁看,难不成哪家姑娘瞎眼看上你了?你什么时候成了个睁眼瞎?瞧这孩子与我有半点相似之处吗?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医师?”
说罢丢手,整理衣袖边郑重介绍:“施意绵,是梅三归也就是你师姑的儿子来拜师学艺。”
施意绵?他重复一句,而后低眸依旧灿笑。绿色的眼睛,似曾见过的北冥苔原若隐若现于即将融化的雪水之下——初春的苍绿,坚韧不失湿润柔情;又有一层薄冰之下的暗流涌动,透出深邃绿,不动声色的宁静。
见证的腐朽与新生的交接之美,以为宏大,难以可观,并且只有短短一瞬而已,可竟在这双绿瞳里浓缩着、长久着。
少年人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盯自己的眼,心里美滋滋——他非常有自知之明,知道绿色眸虽比较常人会有怪异之处,但不当误它的美丽。
无暇顾及方才在乎的私生子八卦,因施意绵目光里的好奇和崇拜,飘飘欲醉,想臭屁讲些话,发表一番“啪”巴掌落在他脑壳。
“万木青。”
倒也不疼,听时倒挺响亮。万木青哈声,多少不忿。
少微翻个白眼,“神经病。”拉起一直沉默不语的施意绵,态度拐弯,立马和蔼可亲:“还有位师姐再见面打个招呼,就去休息吧。”
眼见人马上要走,万木青却道:“等等。”
少微侧脸无奈:“有何贵干。”
万木青扯来施意绵,傲娇流转眼间:“我带他去。”
少微狐疑地盯他,目光炯炯要把万木青身上烧出几个窟窿:“死孩子,又打些鬼门主意呢?赶紧滚回你小狗窝歇息去!”
存心气他,万木青一本正经地蹙眉 ,认真道:“我卧房是小狗窝,您卧房那不就是大狗窝?无相山成了啥?”做冥想状,随后响指打响“狗山。”
少微整张老脸颤抖不已,发誓今日定要让这个皮猴子付出代价,否则愧为人。
抄起旁边搁置的棒子挥舞向万木青打去,却被他灵活地左躲右闪,期间笑嘻嘻与饭后散步般悠闲自在,看那架势,棒子反倒增了几分乐趣。
万木青大气都不喘,年轻是真好,浑身使不完的牛劲还蹦跶好几下。
少微则瘫坐在木椅,满头大汗淋漓,喘着粗气,瞪万木青的眼神简直要把他活生生剐了丢去喂野物。
万木青端一盏茶放于他手边。
“您喝茶歇会赶紧回去休息吧,我带师弟去,您放一百个心,做事我有分寸之别。”
合眼,又闷又烦,又恼又躁。气哄哄抬了下巴——意思麻溜滚,至少现在是不愿瞅他这个见混球大魔王。
万木青立刻拽起一旁半醒半睡的施意绵,跑了十步远不忘冲后再一句:“好生歇着吧,今日苦了您。”
滚!!!
怒吼硬把已灭掉的四五根感应蜡烛喊亮,刹时大殿之内灯火通明,少微拍着胸脯,往下瘫去,愈加烦躁。
施意绵困倦厉害,意识模模糊糊,仍挡不住万木青滔滔不绝地讲,也听进去了两句。
“沉舟侧畔千帆过,换尽江头万木青。”
“怎么样,文采斐然吧?我自己取的呢。”
万木青热情的性子,让施意绵陷入——如果不做回应会不会很伤人心,初来乍到笼络感情还是必要的。
于是撑着疲累身体捧场:“好听!太好了!”
努力恭维的语气以及满脸真诚,滑稽又实在可爱,而且特别容易忽略是否真心实意。
万木青侧脸——冷白的月辉在脸轮廓镀上银 边,碎发随风略微舞动。
“师姐今日未在山中,明日见。”
停住脚步,施意绵朝前望去一座小房子静静沐浴在夜色中。
走进去,屋内陈列简单朴素,床铺已铺好,一张小木桌上微弱的烛光仍拼命地燃烧,周围摆放了两盘并不那么精致的糕点。
一个陌生人在,施意绵脸皮薄,干啥都不好意思。直接躺床不是,吃点心也不是,故作矜持,尬尴地站立把小屋内翻来覆去看好几遍。
万木青识趣,再留恐要遭人烦,便礼貌告退。走后,施意绵慢吞吞摸个枣糕塞进嘴里。
温度正适,酥软可口,唇齿弥漫甜蜜,酣畅之时,停下咀嚼,一个问题突然蹦出来。
师姐今日并不在山中,万木青和少微亦不在,这间屋子谁布置打扫的?除非是早些时候按吩咐打理的。
小孩思想迟钝,他更是个死脑筋,经这一点拨,才反应过来,早安排好的?!!起初,没有深思,只顾梦英雄之姿,细节反复重现,师姐?师姑?娘与老无赖旧相识,娘最后的冷淡,种种反常不由得冷汗涔涔,一个很不好的词——托孤。
回身扔下半块枣糕,推开门,满腔一个信念——他要回家,要去找梅三归。
小桥站负手而立的少年人,听到动静扭头,万木青不清神色,见施意绵一副惊慌失措,不知原因也猜到些因为。
施意绵冲他点头,继续疾步快走,此山离家走路需两三个时辰,可理智全无,哪里顾得上路途遭遇,只盼回家后的情景一派祥和之果。
不住希望许自己多想,见了娘挨一顿训斥,就算毒打,也要死皮赖脸留在娘身边再不离开。
不做大英雄,愿做一生弯腰与土地较量的庄稼汉,身边有娘的念叨,妻儿的笑语,已够了,他今日才知,以己心胸成不了“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杜少陵,当不了一剑斩尽不平事的云中客,但不伤天害理,怎样都是百年时光而过。
万木青皱眉,快步跟过,“你要赶回家?我与你御剑同去可以尽早。”
月黑风高,小儿行走山间,毫无自保能力。孤魂野鬼、虎狼豺豹、悬崖陡壁,危机四伏的环境,虽不知缘由,也断不能让这么小的孩子独行,否则后果谁敢想?当然更出于良善本心同往之。
施意绵瞥眼他,又望深夜,最终答应并道谢。
引路至直瞧见熟悉的院子,呼吸变得急促,下意识把万木青的宽袖揪紧一些。
落地后,施意绵环视院子,一呼一吸间血腥味浓郁,他跌撞地走了两步,又跪倒,倔强地爬起来,身形一晃狠摔在风貌不如往的梅树前。
万木青扶他起来,挣开,抹了把脸,握成拳揉好几遍眼睛,将一切渴望是错觉,做眼花,可渗透的血迹根深蒂固,清晰不变地扎进眼里。
窗子透出的死寂与沉静,最后的残存、最后的遐想、最后的自我劝慰。
娘睡下了?今日太忙太累,睡的沉了些?才……
施意绵思索着,笑起来,内心深处的自然而然。
但万木青在旁上不来的滋味——怕是已不在了。
在后沉默不作声地注视他的一举一动。
接着,施意绵走姿僵硬到紧闭的小门前,手顿于一寸之处,鼓足的勇气和期盼没让他崩溃,但只够来踌躇徘徊……
吱呀,斜斜风从后忽地替他展开,漆黑中狼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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