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他在笑?

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就算有那么几个没来得及跑开的摊贩,也被一旁的城防军喝令转过身去,低头面朝土墙,只有像抱山楼这样高的几座酒楼偷偷开了几扇窗户,窥见几眼狐狸军入城的模样。

这狐狸军原名赤狸不良,是由如今的兵部尚书王承光受先帝命组建的一支秘密军队,大祯王朝在经历了南蝗复辟后皇帝组织的这支军队有至高无上的杀生权,先帝需要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心腹军队将散乱的兵权牢牢握在手中。但这支军队虽然是皇帝的亲兵,但从不打着御赐的名声,只是用那棱角分明的绣狐黑旗来表明身份,如鬼般穿梭于人前人后。至于为什么叫狐狸军,因为这支军队干的不是人事,所执行的任务大多为杀亲兵、杀亲臣、杀亲民这类残暴行径,他们无所谓你的地位身份,在他们眼里,所有人都可以是刀下鬼。并且执行军务之时,他们不单单杀死任务对象,而是以非常暴戾又残忍的方式将敌人切肠剖腹,剜眼抠珠横尸遍野,届时一晚夜雨落完,都冲刷不尽长街上的血水,常常能看见一些个饿狗叼着人尸在角落里饱腹。为了揪出大祯王朝的内鬼,管你是神仙还是佛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家家户户往小了说也有那么几个人死于非命,往大了说那就是九族皆死于乱刀之下从此销户焕京,整个朝廷内外都恨极了这支狐狸军,将士们轻易不露面,倒也不是怕遭人记恨,他们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亡命徒,压根就不存在后顾之忧,为的就是让世间人看到这只赤狐就胆寒心颤。

先帝驾鹤西去后,今上以仁政治国,调令这支狐狸军为赤狐讯卫专司边境巡逻与防御,也不知从哪一夜起,街上不再随处可见乱尸焚坊,这支狐狸军就这么一缕烟般从焕京飘走了。虽然今上下令解除了宵禁,但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早早归了家,仿佛这赤狐军的魂,仍然在这城里的某个角落窥缩着,一个不注意就会冲出来对着自己的后脑勺补两刀狠的。如今这支狐狸军饱尝边疆腥风血雨三年捷报频传却无人贺喜,戾气不见削弱,狠劲儿更胜从前,可谓是鬼气十足。像这种级别的军队非召不得入京,人们心里都明白这是皇上下了御旨了,接下里京城的日子又要不好过了,全京城都忐忑不安着,究竟谁会这么倒霉,成为这支以杀戮为狂欢的恶鬼们的头祭。

许砚樵醉眼朦胧,意识被酒浇灌,目光被雨水打湿,手里晃悠的酒壶就在狐狸军来到抱山楼下时掉了下去。僻静的小东门街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响,酒壶就这么碎在了赤狐军为首领袖的马蹄前,马受了惊,马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骇叫。眨眼间,刀剑出鞘声历历,整个大街都进入紧张状态。

“戒严!戒严!”城防军嚎叫声阵阵,“什么人在楼上!给我封锁酒楼捉拿刺客!”

一时间抱山楼陷入了混乱,而这位犯了事的少年醉意缠身仿佛还在梦境,他呆呆地望着楼下为首的那人。那人几乎是一手便拉住了马,毫不费力地将其制服,魁梧的身材不似人形倒像是一头猛兽,那人抬头朝楼上望来,一双狠辣的目光如天罗地网般精准扑来死死将上头的猎物咬住,阴狠之中夹杂着一丝嗜血的兴奋。怎么会有这样一双杀气腾腾的眸子里……泛着喜悦?他在……笑?滚烫的眼神烙在许砚樵身上,许砚樵被盯的浑身发麻,本来半只身子就探出窗外,抱山楼的窗沿每日被雨淋就也长出了细细的苔藓,楼下冲上来的城防兵闯进房内看见他这幅样子,还以为是作势要从窗边逃走。

“速速捉拿刺客!”

一群城防军手持利刃朝他噩梦般跑来,许砚樵顾不得已经被捉住的仆从,他吓坏了,一个不小心竟从窗户上翻了出来。

失重感让他的血液快速流动,大脑似乎恢复了些清醒,只是没留给他多少思考的时间就重重摔在地上。幸好被街边高达粗壮的玉兰树接了一下,没摔死。但是身体的疼痛还是让他大叫了一声,大大小小的花瓣落在他身上,像这场闹剧的幕布将他窝囊的模样遮住。

太痛了,站不起来,许砚樵心里痛,不敢哭出来冲撞了这支狐狸军,于是强忍委屈被两个兵用刀架着脖子拖到了狐狸军首领马前。这下好了,当着全城人的面丢了脸,此时此刻丢脸都在一边了,如今得罪了这位狐狸军首领,小命可能都要保不住了,原本生在这世上就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能出来透口气喝喝酒解闷,却又惹上了最无解的麻烦,苍天真是无眼,为什么麻绳专挑细处断,命运总是要捉弄他这个苦命人呢?整个焕京城就算是狐狸军驻边的这三年都没人敢私底下偷偷议论,人人都深知只要是沾上狐狸军一星半点儿,那都是必死的下场。在场看热闹的一些都在暗处的看客已经开始合上窗户了,想都不用想,这个命运悲惨的少年肯定会被当街折磨致死。还没开始虐杀,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恐怖惨叫已经自动响遍脑海了。

“抬起头来。”为首的狐狸军领袖说话,阴森而颇具透骨的杀意。

许砚樵心里五味杂陈,害怕是一方面但又不肯这样早早死去,久而久之竟然汇成了一种委屈,抬头瞪着马上的领袖,春雨就这么一遍又一遍地打在他的铠甲上,却怎么也洗不掉此人身上散发的血腥味。

“锷帅,杀了吗?”

这个被叫锷帅的将军,像是故意放慢动作抽出长剑,长剑在剑鞘内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许砚樵知道这是他的丧钟,等长剑出鞘的那刻便是他人头落地之时。许砚樵浑身发抖,脚下竟有些发软,在不自知地流下两行清泪后干脆将眼睛闭上了。利刃从剑鞘中抽出,许砚樵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竟然还是完好无损的。感觉什么东西碰了碰自己的头。他小心翼翼地再次睁开眼睛,眼前的锷帅用长剑将自己头上的花瓣挑落,那双颇具打量意味的眼神一次次落在在他脸上。忽然,许砚樵听见轻轻的咔嚓一声,什么东西断了。

许砚樵的发带被挑散了,一头泛着浅棕的细微波浪长发,如垂落的丝缎般散落在颊边。眼前人恰似一朵含苞的异域花,未到盛放年纪,正卡在那将开未开的绝妙时分——脸上稚气未脱,眼底却已漫出摄魂的妩媚,偏偏又不自知。他的泪毫无预兆地滚落,混着雨水,像沾了露的花瓣,又一次轻轻落在发间。他下意识抬手去拢耳边的碎发,指尖触到发梢的湿意时却猛地顿住——那触感凉得像刚从晨露里捞出来的丝线,让他想起幼时母亲替她梳发时温热的掌心。他垂眸盯着青石板上晕开的水痕,泪珠砸在上面,溅起极小的水花,倒比方才眼底的妩媚多了几分无措,连带着肩膀都轻轻颤了颤,像被雨水打蔫了的花茎,偏又不肯彻底弯下去。

“哦?原是个裘族人。”锷帅面具下的双眼淬着阴邪的光,语气里翻涌着被勾起的兴味,随手将长剑抛给身旁的兵卒。他从腰间抽出那根裹着柔革的细软马鞭,手腕猛地一扬,带着破空的锐响朝地上的人狠狠抽去。

那力道足将许砚樵整个人掀翻在地,雨水混着泪水,连同一地被马蹄碾脏的残瓣,全糊在他狼狈的衣襟上。胸前传来的刺骨剧痛,像被猛兽的利齿死死啃住,连呼吸都带着撕裂感。谁来救救我……他在心里无声哀求,意识却如被雨水泡软的棉絮般渐渐飘远,最终彻底坠入黑暗,昏倒在那片泥泞的花瓣堆里。

几个兵过来查看许砚樵的情况,“禀告锷帅,这人好像昏了。”

面具之下,无人瞧得见锷帅那抹浸了蜜又裹着毒的笑——唇角勾着的弧度轻佻又阴鸷,眼尾甚至漫出几分把玩猎物的慵懒。他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马鞭尾端的绒球,声音压得低哑,“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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