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却因为几句猜测,就动摇了这份十年如一日的真心。
“青山君,对不起。”许砚樵哽咽着,声音轻得像羽毛。
沈青山闻言,低头在他发顶印下一个轻吻,语气柔得能化开冰:“筠儿”。
墙角的阴影里,阿辞还在昏睡,眉头紧锁着,仿佛连梦里都在害怕。许砚樵没心思再去管别的,此刻他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青山君一定要安然无恙。
但许砚樵没看见,沈青山在看向昏睡的阿辞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晦暗,像深潭里的影子,快得让人抓不住。
夜色像泼洒的浓墨,将京郊别院裹得密不透风。三更天的梆子声从远处村落传来,拖沓又模糊,院内只剩几盏残烛摇曳,昏黄的光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平添了几分静谧与隐秘。
许砚樵坐在西厢客房的廊下,屋内,沈青山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腕间的纱布缠得厚实,浸着淡淡的药香,脸色因失血依旧苍白,呼吸却平稳均匀,白日里为救他挡下瓷片的画面,此刻像烙印般刻在许砚樵心上,每想一次,愧疚就深一分。
可东厢卧房里,阿辞昏睡的模样也时时浮现,枯槁的卷发、惨白的脸、嘶吼着“有人要害我”的疯狂。
长姐的叮嘱在耳边响起,“樵郎,只有亲眼见了实据,才能彻底放心。”
许砚樵起身,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沈青山的客房门虚掩着,他探头望了望,见沈青山依旧闭目养神,才悄悄退开,顺着廊下的阴影往东厢走去。阿辞的卧房在别院东侧,门没锁,只掩着一道缝,里面烛火未熄,映着床上蜷缩的身影。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药味与甜香的气息扑面而来。阿辞睡得极不安稳,眉头拧成一团,眼睫轻轻颤动,嘴角偶尔溢出细碎的呓语,枯槁的棕色卷发凌乱地搭在额前,衬得脸色愈发透明,像一瓣即将枯萎的花。
床头的熏炉里,沈青山送来的安神香还剩小半截,青绿色的香身裹着细密纹路,正缓缓燃着,甜腻的香气萦绕在屋内,与萧岑岿常服的缠丝露气味有几分隐秘的相似,只是淡了些,多了层草木的清味。
许砚樵放轻脚步,一步步挪到床边,目光落在阿辞苍白的脸上,心疼得喉头发紧。他抬手想替弟弟拂开额前的乱发,指尖刚要触到发丝,却听见一声极轻的呼唤,平静得像枕边的私语。
“哥……”
许砚樵的动作猛地顿住,心头一喜,阿辞醒了?
他俯身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掩的急切:“阿辞?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没有回应。阿辞依旧闭着眼,眉头却皱得更紧了,那声音又轻轻飘了出来,依旧是平静无波的语调,却藏着化不开的恐惧:“哥,有人要害我……救救我……”
许砚樵的心瞬间揪紧。他看着阿辞眼睑下泛着的青黑,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头,只当他是真的醒了,只是太过虚弱,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阿辞,我在,我在这儿。”他连忙握住弟弟冰凉的手,指尖传来的触感粗糙又干瘪,“没人能害你,有我在,还有青山君在,我们都会护着你。”他轻声安抚着。
阿辞却像没听见,只是重复着那两句话,语气始终平静,没有白日里的嘶吼与疯狂,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助,像迷路的孩子在黑暗里低语:“有人要害我……哥,救救我……”
许砚樵蹲在床边,握着他的手,眼眶渐渐发红。他想叫醒阿辞,让他看清自己,可看着弟弟疲惫不堪的模样,又舍不得惊扰。直到他说了几遍安抚的话,阿辞的声音才渐渐低了下去,呼吸重新变得均匀,眼睫也不再颤动,
阿辞他,根本就没醒,只是在说梦话。
那平静的呼唤,比白日里的疯狂嘶吼更让人心疼。许砚樵松开手,指尖在眼角抹了抹,心里的疑虑与担忧愈发强烈。阿辞若只是单纯的癫症,怎会反复梦到有人害他?这安神香,这汤药,到底有没有问题?
他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纷乱,目光重新落在床头的熏炉上。此刻不是乱想时候,拿到证据,查清真相,才是对阿辞最好的保护。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避开阿辞的视线,拿起熏炉旁备用的一小截未燃的香。指尖刚触到香身的微凉油脂感,心脏就“咚咚”狂跳,他感觉自己像做坏事的孩童,既紧张又愧疚,飞快地将香塞进袖中备好的小锦袋里,攥得紧紧的。
转身要走时,他想起阿辞每日喝的汤药。汀兰说过,为了方便阿辞半夜醒来服药,汤药会温在厨房的砂锅里。许砚樵蹑手蹑脚地退出卧房,绕开廊下打盹的仆役,往厨房走去。
厨房的门虚掩着,推开门时发出一丝极轻的“吱呀”声。灶台上的砂锅还温着,盖子边缘凝着水珠,他轻轻掀开一条缝,深褐色的汤药泛着热气,飘出苦涩中夹杂着淡甜的气味,与寻常汤药的纯苦截然不同。
他从怀中摸出小巧的瓷瓶,小心翼翼地舀了小半瓶汤药,盖好砂锅时,指尖都在发颤。就在他将瓷瓶贴身藏好,转身准备离开时,却见厨房门口站着一道身影。许砚樵心头一紧,猛地抬头,正是汀兰。
她手里端着一个铜盆,里面盛着温水和干净的帕子,显然是来给阿辞擦手的。两人目光相撞的瞬间,许砚樵的脸“唰”地涨红,手脚都变得无措。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汀兰的目光落在他紧握的袖管上,又移回他慌乱的脸上。
可汀兰什么也没说。她没有上前,也没有声张,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眼底没有惊讶,也没有指责,只有一丝复杂的平静,像一潭深水,看不出情绪。
她就那样看着许砚樵攥紧袖管,看着他局促地低下头,然后轻轻侧身,给了他一条出路。
许砚樵如蒙大赦,脚步匆匆地从她身边走过,甚至没敢再看她一眼。直到走出厨房,他才发现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心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他没敢停留,径直往别院后门走去。那里早已候着一个穿青布短打的小厮,是他提前从许府叫来的,为人可靠且嘴严。
“这两样东西,立刻送进翊坤宫,亲手交给昭妃娘娘。”许砚樵将瓷瓶和锦袋塞进小厮手中,语气急切又郑重,“告诉长姐,务必尽快让太医查验,有结果了即刻传信给我,路上不许耽搁,也不许让任何人看见。”
小厮躬身应道:“公子放心,奴婢绝不让旁人知晓。”
说罢,将东西藏进怀中,转身隐入夜色,脚步轻快地消失在京郊的土路上。许砚樵站在原地,望着小厮离去的方向,心里像被打翻了五味瓶,愧疚、担忧、忐忑交织在一起,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转身往回走,他只能盼着,查验结果能证明沈青山的清白,让他彻底放下这份煎熬,也让阿辞能真正摆脱那“有人要害我”的梦魇。
天刚蒙蒙亮,沈青山便醒了。腕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刚动了动手指,汀兰就端着补血的汤药走了进来,神色比往日多了几分凝重。
“大人醒了?”汀兰将药碗放在床头的矮几上,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奴婢熬了些补血的汤药,您趁热喝吧。”
沈青山点点头,接过药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度,却没有立刻喝。他看着汀兰紧绷的神色,开口问道:“阿辞怎么样了?还安稳吗?”
“阿辞公子还睡着,夜里说了些梦话,喊着有人要害我,喊了几声哥。”汀兰顿了顿,终究还是如实禀报,“昨夜三更,奴婢去给阿辞公子换敷伤口的药棉,路过厨房时,撞见许公子了。”
沈青山喝药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她,眼神平静无波:“他在厨房做什么?” “许公子从温着阿辞公子汤药的砂锅里,舀了些汤药,装在一个小瓷瓶里。”汀兰的声音清晰而平稳,没有添油加醋,只复述着所见,“之后他又去了阿辞公子的卧房,从熏炉旁取了您带来的安神香,也收了起来。奴婢在厨房门口撞见他,他看见奴婢后,便匆匆去了后门。”
她补充道:“奴婢悄悄跟到后门,见他把东西交给了一个小厮,那小厮连夜往京城方向去了,看路线,像是往皇宫去的。”
沈青山静静地听着,握着药碗的手指微微收紧,嘴角却勾出了弧度。药碗里的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他的眼神,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屋内陷入了死寂。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深水:“知道了。”
“大人,要不要派人……”汀兰试探着问,想说派人去拦截,却被沈青山打断。 “不必,你权当没看见,也不要提起。”
沈青山喝了一口汤药,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情绪,“他想查,就让他查。左右,也查不出什么。”
他放下药碗,目光望向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失望,有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快得转瞬即逝。
汀兰见他不再说话,便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房门。屋内只剩下沈青山一人,他靠在床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纱布。原来,白日里的舍身相护,终究没能彻底驱散他心底的怀疑。也好,就让他查吧,等他一无所获,或许就能真正安心,留在自己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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