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

我鲜少见他如此不苟言笑,但一想到他袖口的猫毛....明明国子监明文规定忌香秽浊味、草木之粉、宠物之毛,他自小就是爱恶作剧惯了的,证据就在他袖口,我理所当然地怀疑他此次的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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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凌晨,我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院内灯火通明。我随手拿起披风,循声走向父亲的卧房,听见张管家说道:“相爷,宫中急报,皇上驾崩了!”

我心里一惊,随后父亲喑哑着声音道:“快!备轿,即刻进宫!”

父亲转身匆匆步入内室,内室光线昏暗,朝服在烛光下闪着微光,他细致地束好腰带。闷声喊道:“莹儿,出来吧。”

我推开半掩的门,父亲转过身道:“这几日你待在府上,哪儿也不要去。国子监授课将会暂停,可记住了?”

我默默点头。父亲单膝蹲下,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我的脑袋:“想来太子待你极好,辅佐他顺利即位,日后也得心安。”父亲像是和我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我木讷地听着,父亲起身就大踏步往外走,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夜中,屋内烛光明灭。这样的雨夜,好想依偎在母亲怀里…我忽然就看到了案牍上母亲最爱的萤火虫信纸、窗台上母亲悉心种植的绿萝、墨兰,我自以为坚硬的心脏瞬间溃不成军,于是抽泣,于是抱紧自己,披风裹紧,可这个披风,也是母亲为我绣上的图案,我记得她绣完,搂着我数啊,说一只两只三只...八只,然后指着我说,啊有九只呢。

我再也不能肆意地贴近谁的怀里,那世上最安心的怀抱,失者永失。于是抽泣渐渐变成大哭,大到分不清哪个是雨声。

清晨,雨声渐弱了些。院内的小树被砸的直不起身,顾姨在马厩喂马,一直不停地干活。

四周寂静,唯有几缕微风拂动竹帘,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我推开书架的一角,那里藏着母亲所编的珍贵书籍。手指轻触书脊,感受到纸张的粗糙。我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封面上字迹清丽而苍劲:“《杏林春册》”。

翻开,药草香拂面而来。书页上绘有详细的草药图谱,关于在何处得以采摘、其性状、功效、用量、使用方法都一一详细记录在案。我看着不自主就读了出来:“此药名为青蒿,性寒,能清热解毒……”

接着我又翻出一本《丰禾农经》,这是母亲为丰禾社的女工们编纂的农耕指南。书中详细介绍了各类农作物的种植方法、土壤选择、耕作技巧以及病虫害防治。看得入迷,一直到午饭时间,父亲还没回来。我不知宫里是何景象,如今无父无母的汪纵又何去何从。我正忧虑时,砰地一声,院内有石头落下,落在我面前的窗下。我探头,看见墙头上趴着历德贤和曹琛。

我放下书,从一旁跑出去,幸好家中管家少,我避开他们,放下一个小木梯,让他二人顺着下来。

“国子监今日闭门,我想找你玩。”他说着,那纤长瘦弱的手臂晃着皮影小人冲我笑。

一不留神从木梯上摔下来,结结实实地砸在我身上。幸好有曹琛拉着,他又实在瘦弱。我们三人偷偷溜进我的卧房,他二人合作演绎《西游记》,我看着皮影人偶在幕布上舞动,十分有趣。

笑的正开心,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停在相府门口,我听见管家们七嘴八舌焦灼的议论声,便跑出去,迎上了狼狈的汪纵,他像逃出来的。

我二人自幼相熟,无须多言,我立马请他到屋内躲避追捕。尽管贼人知道他在此处,可相府也不是谁都能搜的。

他刚进屋,就看见历德贤趴在我卧房的幕布后面,我顺着他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历德贤竟戴了个玉镯,碧青色与他的白皙手腕格外相称。

“他怎么在这?”汪纵见到他二人,立马挺直脊梁,蹙眉问我。

“我来找宋莹玩。”历德贤柔声回应道。

汪纵扫了他一眼,眼神依然倨傲疏离,“吏部尚书大人此刻恐怕凶多吉少,你快回家看看吧。”汪纵平淡提醒道。

历德贤忽然警惕地看向他,不安地与我告别。汪纵瞥了眼他手里的皮影小像,听着历德贤跟我约下次还来,他轻描淡写地笑笑,下午就派人砸了那家卖皮影像的店。

汪纵说二哥哥登基,敌国来犯,从前蠢蠢欲动的几位大臣想要叛变。他冒死来见我最后一面,因为他以为,我爹应该是第一个揭竿而起的。

但是他错了,他们都错了。

父亲宋昀,是先帝遗诏里钦点的辅政大臣。汪绍不敢信,却不得不信。

很快,父亲和辛将军带着上百精骑剿灭了叛军千人,活捉董桢、尚星前等人。董桢是三皇子也就是当今瑜王汪统的舅舅,于是汪统被牵连,皇上将他终生禁足王府。

尚星前与四皇子琪王、六皇子瑾王关系密切,于是两位小王爷也难逃此劫。

四皇子琪王汪绮,被削去封号,贬为庶人,流放边疆。

六皇子瑾王汪瑾,被剥夺爵位,软禁在宗府,终生不得外出。

这些行动,迅速而决绝。所有人都以为是父亲在出谋划策,实际上是皇上自己的决断。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清除一切可能的威胁,以确保自己皇位稳固。

汪纵说,虽然现在皇上看似稳坐江山,但这种靠血腥镇压和无情打击所建立的权威,终究只是暂时的。宫廷内外,暗流涌动,风暴随时可能再起。

被他说中了。

短短数月,安国、宁国共同来犯。景国的东境与北境民不聊生,老将军无法兼顾两境,东境守住,北境崩塌。敌军势如破竹,北境所到之处城池陷落,百姓流离失所。

皇城虽看上去一片祥和,但是宫内早已混乱不堪。侍卫宫女偷盗宫中财物变卖,御膳房重兵坚守以防下毒,太妃私会大臣为子谋权,内务府官员勾结外臣,贪污**无所不在。

这时,安国使者带着和谈的条件来到景国朝堂。他们提出一个令人震惊的要求:以皇室人员为质,换取对景国的短期停战,并允诺在此期间撤军,以争取时间休整和重整军备。这个条件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朝堂之上,百官纷纷议论,争论不休。一些大臣主张接受条件,以暂缓内忧外患,等待时机反击;另一些则认为这是敌国的阴谋,断然拒绝。他们说:

“送出皇室成员为质,无异于自毁长城。”

“质子一去,两国便有了牵制我们的筹码,到时岂不更加被动?”

“但若不答应,如今我军兵力不济,如何抵挡两国大军?”

汪绍脸色铁青,沉默不语。无论做出怎样的决定,都将面临巨大的风险和压力。群臣争论不休,良久,他缓缓开口:

“景国不能被逼至绝境,我们必须要争取时间,整顿军力,积蓄力量。”

他目光冷冷地扫视群臣,众臣哗然。他缓缓开口:“宰相大人,您怎么看?”汪绍的声音冰冷而威严,似乎只是随意地问了一句。

父亲站了出来,微微一拱手,语气沉稳而有力:“皇上,臣以为,当前敌强我弱,若要保全江山,必须争取时间。质子之议,虽非长久之计,但可缓解燃眉之急。至于质子人选,自当慎重。”

汪绍微微点头,似在沉思。他早已心中有数,但他需要父亲的配合来稳住朝堂的局面。于是,他转向其他大臣,装作认真听取各方意见。

大殿内,群臣再次议论纷纷,声音此起彼伏。汪绍忽然一拍龙椅,威严地宣布:“既然宰相大人如此认为,朕也同意他的意见。”

父亲心领神会,立刻接道:“皇上英明,臣愿举荐熙王汪绪。他年少有为,英勇果断,必能为我景国争取和平。”

本以为此事会平息一段时间,但太后不同意,毕竟熙王殿下与皇上皆是太后所出,于是从不涉政的太后决议送宣王汪纵到安国为质。

汪纵年幼,帝心不忍。

“臣不愿皇上为难,愿为国赴险。”汪纵言出,百官送行。

他走的前一天,偷偷来了宰相府。也许是装的,但很久没见他笑的这般恣意洒脱了。他只是跟在我身后在宰相府的花园里转了转,沉默。园里花团锦簇,清风拂面,如此寂静,耳畔却总有莫名的哀歌。

良久,侍卫来提醒:“殿下,到时间了。”

至此,他才开口想说些什么,随意一指:“你窗前这儿怎么空着?之前那棵月桂呢?”

我愣了一下,低声回答:“月桂前阵子枯了,没来得及再种新的。”

他又踱步走到鱼池边,问我那条叫“莹莹小姐”的金鱼去哪了,别被野猫偷走了。

我认真地在找那条鱼,掩饰内心的不舍与慌乱。

“莹莹。”

我闻声抬头,雨后阳光从他身后照耀过来,我看着他清澈的眼睛,一瞬间就原谅他所有的一切。我的挚友汪纵,被人白眼只是个不受宠的可怜虫时无所畏,却在街头小孩欺负我追着骂我母亲是妖怪的时候,一人干翻七个小乞丐;在国子监大家都嫌我是个姑娘家的时候,他舌战群儒问的大家哑口无言;他每日等我入学送我回家,学堂放假时偷溜出皇宫带着糖葫芦找我一起看书下棋,我们会一起骑马射箭,我亦常带他溪边捉鱼,然后二人统统落水、幸得母亲将我二人救起,也曾泛舟行至深山作画、误撞见幽会的郑府公子和马家小姐,亦曾无数次因不堪宫规束缚,夜宿宰相府,被先帝责罚,然而每次仍会有下次,还有他五岁那年痴迷弓箭军械,缠着我母亲要拜她为师.....

那条小金鱼出现在我视线里时,我惊呼:“找到她了!”回首笑时,人面不知何处去,只有青翠的树叶静静摇曳,阳光落在我脸上,落在池水里“莹莹小姐”身上,她摆尾,水面晕开,光影破碎。

我怅然若失,回屋落座。一打眼看见不知何时出现的新的皮影小像。

傍晚时分,门口一阵喧嚣,我从书房走出去,一辆豪华马车闯入我的视线,车队的侍卫整齐肃立在两侧护送。马车停下后,几名侍卫小心翼翼地抬下一个巨大的木箱,放在庭院中央。木箱上盖着红绸布,神秘而庄重。

随从们熟练地拆开木箱,揭开红绸布,露出一棵枝繁叶茂的大叶金桂。树干粗壮,树叶青翠欲滴,满树的桂花散发出阵阵清香,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心旷神怡。

站在一旁的年长些的侍卫走到我面前,恭敬地说:“宋小姐,这棵桂花树是宣王殿下吩咐送来的。”

栽花窗下解离恨,倚月楼头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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