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冲脑门的苦涩味在唇齿散开,楚晚宁真的很想拒绝,但沉重的身子容不得她任性,只能配合喝下去。
一碗汤药饮尽,胃里暖暖的,躺在床上缓和半晌,才生出些许力气。
身旁之人擦净她唇边的药汁,收走汤碗,门关上,动静全无,她也适时醒来。
入眼的是鸳鸯戏荷花葛麻帐,帐顶泛着陈旧的黄。窗外风声渐歇,虫鸣蛙声一片,夹杂闲言怒语一声又一声传入耳。
楚晚宁撑起身子,薄被滑落,幽暗的烛光渗透葛麻账,惊觉自身衣裳已换成素白中衣。
她茫然地掀起衣摆,见自身的伤口也被人用细布包扎,连小腿处绑着的帕巾不翼而飞。
怒声阵阵,骂的人是陈肆,指责的人是百姓,皆都移步来到她房门外。
她眉间微蹙,试着起身,方才双脚落地,小腿处传来揪心的疼痛使得她颤了一颤,站都站不稳。
正巧房门打开又紧急关上,她倒地瞬间,便落入来人的怀抱。
“你醒了。”
楚晚宁的茫然,被姜衢寒的声音打散,她抬眸看着他侧身放下热粥又凶巴巴地看了门方向一眼。
仅一眼,她便知道陈肆又惹姜衢寒不痛快了。
陈肆嘴里的怒斥,是因姜衢寒和楚晚宁回归百花村后所有人不把他这个驸马放眼里,再也得不到厚待,所以才吵着嚷着要见楚晚宁。
于百姓眼中,楚晚宁是百花村的恩人,陈肆想找茬,自然得先通过百姓这一关。
她有些恼火了。
重生一次,才发现陈肆并非上辈子那般有风度。
想想,当初怎么就看上这种人了呢?
不禁挫败。
姜衢寒低眸看向楚晚宁,见其面上全是悔意,不由得想起过往的事,所散发的寒意更甚,“公主可要见陈肆?”
楚晚宁摇了摇头,反而关切地问起百花村现状,“那些发高热的村民们好些了吗?”
“都好转了,只不过…”姜衢寒低声笑了一声:“公主的旧情人可不怎么好。”
“为何?”刚睡醒,脑子懵懵不好使,忽略姜衢寒话中‘旧情人’的讽刺,只想知道陈肆如何。
姜衢寒扶她坐好,侧身端过热粥,拿着汤匙搅和,边搅和边冷冷地道出陈肆发疯发怒的原因。
陈肆山崖下惨遭镰刀爆头的消息还在耳边,楚晚宁却没有回答,目光遥遥望向门口处。
门外灯火通明,可隐约见来人与村民起争执的身影。
竟是那般蛮不讲理,明明是自己的过错,却强词夺理,非要将责任推到无辜的村民身上。
只这么一个怔然,姜衢寒的暖粥已喂到唇边,拉回她的思绪,“可惜那把镰刀钝锉,未能了结他的命。”
这一次,姜衢寒没有接下她的话,只是安静地喂粥。
不知是不是哪里惹他不快,粥喂完后,他竟一声不响地收拾东西走出门。
“将军留步。”楚晚宁忽然开口叫住他,“赶明儿可有空与我回梨花村?”
她笑得明媚,忽地又打趣了一句:“亦或是将军还想回飞虎营,与那赠送绣帕的姑娘结亲?”
“臣…”
许是没想到她会提及那块帕子和飞虎营,姜衢寒脑壳似堵了浆糊“臣”了许久,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倒是她想再开口的时候,陈肆冲破村民的桎梏闯进门,打破二人之间冷硬的气氛。
“这群刁民目无尊卑冒犯于臣,请公主为臣做主。”
楚晚宁本意逼迫姜衢寒将绣帕之事表明,奈何不识趣之人闯入,误了她的好事,给了姜衢寒离开的机会。
楚晚宁心中愤愤,更是恼极陈肆,朝他轻走几步,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缠着白布的头顶,眼中的嘲讽怎么也藏不住,“你都能指使卢伟与你同流合污,区区几个老百姓,你怎么应付不来?”
他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楚晚宁一清二楚。
世人皆知昭阳公主跋扈,处罚百姓,就跟吃饭喝水那般寻常。
若真发难于百姓,陈肆出尔反尔倒打一耙为百姓求情,自己好不容易建立的好名声,岂非功亏一篑?
“驸马爷,你如今的脑子被镰刀劈开了,倒聪明,能想出‘马后炮’这一招。”
陈肆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公主误会臣了。”
“算盘珠子崩我脸上了,谈何误会。”
面对牙尖嘴利的楚晚宁,陈肆哑口。其实他心里清楚,自与丽阳成婚后,楚晚宁顾及丽阳感受才选择放弃对他的感情,所以每每与他相处,总是像那带刺的玫瑰针锋相对。
他理解她。
想要靠近她。
让她放下心结重新追求他。
到那时,莫说救出兄长,丽阳也会看在她的面子上与自己和平相处。
他要她变回以前那样,非他不可!
“公主,臣的真心天地可鉴。”他竖起三手指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愿遭天谴。”
也不知老天爷真开眼还是怎的,陈肆话音才落,天边响起一道惊雷,顿时吓得他脸色刷一下全白了,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默默收回手。
真是笑死个人。
楚晚宁微微弯了下腰,轻轻抬起他的下巴打量。
曾有过那样痛苦一生的她,怎么可能还信他的鬼话?
她垂着眼帘,看着那张让她厌恶恶心的嘴脸,笑道:“即便世间男子皆死光,我也不会看上你这三心二意的玩意儿。想借着我的势飞黄腾达?做梦吧你。”
像摸了腌臜东西似的,楚晚宁嫌恶地放开他,后退几步,径直朝门外走去。
前脚踏出门槛,后脚就被人拉住手腕。
转身反手甩人一巴掌,于她而言,自是非常熟稔。
她亦清楚陈肆目的。
可是,姜衢寒…
“本将军忍你很久了!”
钳制腕间的爪子倏地响起清脆的“咔嚓”声,瞬息之间,便是陈肆响彻夜空的嚎叫。
村民们面面相觑,楚晚宁怕姜衢寒此举会落下坏名声,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轻道:“够了,轰他出去即可,莫要伤他性命。”
“心疼?”姜衢寒全然忽视她的请求,一手拨开她,一手拎着陈肆往外丢。
村民们因陈肆之前叫走村中所有大夫一事耿耿于怀,这人一被丢出来,大家都识相地闪开,让出地盘让他重重摔着。
楚晚宁满脸无奈,冷道:“我是觉得他扰我清梦,你也快些回去歇息。”
后又面对村民们道:“大家都散了吧。”
——
姜衢寒不知哪根筋搭错了。
从百花村到梨花村。
冷漠,极度冷漠。
身为公主的楚晚宁,她这一路上耗尽耐心,叫不动就不叫了。
等到了家,进门,关门,一气呵成。
终于,木门响动。
她抵着门,他不好推,只站门外沉默。
回想起离开百花村前,他惩治与陈肆一同作恶的歹人后,就再也没跟她讲过一句话,甚至村民们夸他办事凌厉,有王者风范,与她天生一对,他也面不改色,只哼一声离她几丈远,似有要与她拉开距离的赶脚。
次数多了,她也恼了,也懒理了,他倒想进门了。
没门!
楚晚宁心里可气着呢,回到家,径直朝厨房走去。几日不曾好好梳洗,她本打算烧热水来着。
提上桶刚转身,就被高大的人影挡住去路。
厨房昏暗,他撇着头,看不清神色。
但楚晚宁的眼眶已经红了。
“来这里作甚?”她深深呼吸,又质问他,“不回你的飞虎营与那姑娘结亲?”
说罢这个,泪水竟盈满了。
她也不想,可不知为何想到他要与人结亲入洞房,就忍不住哭。
姜衢寒慢慢从怀中掏出帕子将她眼角的泪擦去。
又见这绣帕,楚晚宁大力推开他,“好狗不挡道,我还有大把事忙着。”
他眼底的怨藏都藏不住,“从来没有要结亲的姑娘,这绣帕是我娘的,如果让公主误会,那臣便一把火烧了。”
什么?
仿佛被谁抽走了声音,楚晚宁呆呆愣在原地。
姜衢寒说到做到,绕过她,燃起柴火,二话不说将绣帕投掷火堆中。
火苗舔舐绣帕边角的绿梅时,楚晚宁几乎是本能地扑向火堆,刚触到丝绸边缘,滚烫的炭灰便如蛇信般缠上指尖。
剧烈的灼痛从指腹炸开,可绣帕是姜衢寒母亲的东西,正被火苗燃烧着,她咬着牙伸手,再次探进火堆…
“疯了?!”姜衢寒的怒吼裹着惊恐将她拽离。
她无法挣脱姜衢寒,眼睁睁看着绣帕在火中化成灰烬。
不对劲!
姜衢寒敏锐察觉到楚晚宁的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她以前从不计较这些小事,而今,却因这块绣帕三番两次与自己闹脾气。
这样,活脱脱就像阿娘曾经因父亲收到别的女子信物时的表现一模一样。
莫不是…
他灵光一闪,莫不是她吃醋?
但此想法过于自大,高高在上的公主,要什么男人没有,非得栽他身上吗?
想罢,安下心来,拉着她的手细细查看。
瞧他那认真的样,楚晚宁无地自容,“抱歉,其实我没有让你烧掉绣帕的意思,我…”
“公主若不喜欢,多少绣帕臣都愿意烧。”
楚晚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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