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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
“安昌境内船只,安昌境内所有船只,请立即听从调度前往安昌锚地临停!重复,大雾预警,能见度低于十米,安昌境内所有船只,请立即听从调度前往安昌锚地临停!”
入夜,笼罩在黄江上空的黄雾被夜色染成了黑色,宛如一团化不开的稠墨泼在挡风玻璃前,遮挡住全部视线。
雾太浓了,多地频发船舶碰撞事故,傍晚时分,海事部门介入,采取停航、引导流域内船舶就近靠港等措施。
风翼号半个船头探入安昌境内,执法船嗡鸣,警报声拉响,执法人员的声音通过船用高频(VHF),无比清晰地传达至风翼号驾驶室内。
驾驶台前,老爷子正襟危坐,神情格外严肃。
顾孟然站在外公身旁,双手撑着驾驶台,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高频响起时,孟高阳与顾孟然默契对视一眼,而后操控船舵打转方向,跟随指引灯航行,前往安昌港锚地。
黄雾导致船舶临时靠港不在顾孟然的意料中,但风翼号于靠港安昌,本就是顾孟然计划中的一环。
地震将至,看似安全的江面,实则危机四伏。
一旦大地开始震颤,随之而来的往往还有山体滑坡、泥石流等自然灾害,甚至水库大坝溃堤,引发洪水。
而地层发生断裂时,部分地层会出现猛烈上升或下沉,届时黄江便是一个巨大的大摆锤,江面上的“游客”将随黄江一起左右摇摆,上下起落,还没系安全带那种。
史无前例的特大地震,海中货轮亦能顷刻覆灭,更别说一艘小小的江船。
此去安昌港,一来为了给风翼号系上安全带,二来,安昌港属韶洲管辖,一个非常非常小的临时港口,地势平坦,不靠山,不挨水库堤坝,来往船只甚少,实为理想避难所。
一个小时后,风翼号顺利抵达安昌港锚地。
与顾孟然在网上查的资料一样,锚地船只并不多,前后皆有大港口,就算临时停泊,老船长们也会选择配套设施更完善的大港口。
水多船少,风翼号进入锚地后,特意与其他零零散散的船只保持距离,像个不合群的小朋友,独自停在边边角角。
“哐哐哐——”
铰链机运行中,船锚带着胳膊粗的锚链快速入水,顾孟然戴着口罩站在露天甲板上,看着漆黑一片的江面,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
这个位置很不错,水位不深不浅,离岸不近不远,四周没有其他船只,不用担心地震来临时发生不必要的碰撞。
船锚触底,铰链机停止工作,顾孟然刚准备返回驾驶室,余光不经意一瞥,右前方乌漆墨黑的夜雾中,忽然亮起了红色船舶信号灯。
灯光由远至近,一艘比风翼号小上一圈的满载散货船缓缓逼近。
来船毫无边界感,从右前方开始停泊,明明旁边还有那么宽的水域,船长愣是保持良好的停泊习惯,紧挨着风翼号停泊。
顾孟然:……
小货船满载,甲板高度几乎与江面齐平,顾孟然站在风翼号甲板上,小货船甲板、货舱一览无余。
只见货船尚未停稳,船尾甲板快步走出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对方显然也是出来协助抛锚的,顾孟然见状小跑到护舷旁,掀开口罩冲着那人大喊道:“哈喽哈喽,帅哥!”
站在风翼号可以清楚地看到小货船,但从小货船的角度看向风翼号,相当于从地面看三四层楼,还有重重雾气阻隔。
那人听到动静先是一愣,随后伸长脖子四处张望。找寻未果,那人重重一巴掌拍在额头上,直到顾孟然再次出声提醒,他才恍然抬起头。
那人年纪与顾孟然相仿,是个长相俊秀,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三好青年。
四目相对,那人飞快地与顾孟然招招手,双手捧作喇叭状,热情地回应:“原来在上面啊。你好风翼号!你们的船好酷!”
顾孟然欣然一笑,“谢谢,你们的……恒荣盛也很帅。”
“哈哈是吧!我也觉得。话说你们从哪到哪?”
顾孟然随口一答一问:“云田到宜南,你们呢?”
那人:“哇,巧了!我们刚从韶洲出发,也是去宜南诶!”
长期跑船很寂寞,真正意义上的寂寞。长期待在船上,来来回回就那么些人,几个月不社交都常有的事儿,因此,船员大多都是社牛,锚地临时停泊都能与邻船聊上一宿。
不过这时候,对方的友善热情把整得顾孟然怪尴尬的。
正事要紧啊!顾孟然敛起笑意,双臂撑在护舷上,好声好气与青年说道:“帅哥和你商量个事成吗?你能不能跟你们船长说一下,咱们两艘船之间稍微保持一点距离。”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啊?这不是正常停泊吗?”
“是这样的帅哥。”顾孟然压低嗓音,摆出一副分享小道消息的架势,神秘兮兮道:“我亲戚在地质局工作,他说韶洲片区最近地质活动比较活跃,很有可能会发生一场地震!”
“地震?”青年猛地一激灵,“真的假的?没看到新闻啊。”
顾孟然抿唇轻笑:“小道消息,不保真,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是么?不管大震小震,我们两艘船挨得这么近,万一真有点儿小摇小晃也挺麻烦的是吧?”
真假参半,这话留给人无限遐想空间。
江风裹着黄雾迎面吹来,尚未抛锚的小货船随之摇晃。有那么一瞬间,甲板上的青年甚至已经脑补到地震来临的那一刻。
确实,不论大震还是小震,真摇起来——
停在这样庞然大物旁边,先遭殃的肯定是他们!
没空与顾孟然闲聊了,只见青年快速掏出对讲机,嘴唇一张一合,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十分钟后,小货船重新启航,缓缓朝旁边挪动。
“谢了啊哥们!”顾孟然万分感激,先行与青年道谢。
恒荣盛开动,青年收起对讲机,高声回应顾孟然:“别别别,要谢也是我谢你!你说得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我们家船还没抛锚,挪一挪不妨事。”
顾孟然欣慰地笑了。
所幸遇上一个明事理的人,帮他们省了不少麻烦。
恒荣盛渐行渐远,顾孟然与甲板上那人挥手告别,视线扫过对方满载的货舱,他的手僵在半空中,眉心轻轻一拧。
翻涌的江面中,一片轻飘飘的枯叶亦有可能随波逐流,但枯叶如果背着一颗沉甸甸的石子,成功抵达岸边的概率几乎为0。
船舶可不是树叶,甩掉石子还能继续随波漂流,船一旦翻了,那便只有一个下场——沉没。
顾孟然不是一个纠结的人,赶在小货船融入黄雾之前,他双手捧脸大喊道:“哥们!如果地震真的来了,保命要紧,该舍弃的一定要及时舍弃!”
对方似乎不知道顾孟然指的是什么,但也笑着应了一声,“好的!再见风翼号,回头高频联系。”
小货船彻底消失在漆黑的夜雾中,顾孟然伸展双臂活动了一下筋骨,拉起口罩往驾驶室走。然而他刚走出两步,另一道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忽然从前方响起。
“熟人?”
冷冽沙哑的嗓音划破寂静,来人正是刚睡醒的梁昭。
他信步从黑暗中走出,嘴上在和顾孟然说话,目光却停留在小货船消失的江面上。
顾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待梁昭走近,循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后才笑道:“哟,偷听墙根啊?哪是什么熟人,就一路人。”
梁昭“嗯”了一声,戴上口罩远眺江面,不再说话。
……
这人总是有办法让场面瞬间冷下来。
顾孟然无奈耸了耸肩,刚准备另找个话题,又听梁昭低声问道:“你刚刚说,韶洲最近可能会有一场地震?”
口罩挡住梁昭大半张脸,看不清神情,就算是提起地震,他低垂的眼眸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无波无澜。
顾孟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双手重新搭上护舷,和梁昭并肩站着,沉默了将近五分钟才挤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不是可能,是一定,而且不止韶洲。”
梁昭没听懂,“什么意思?”
“走了,先回去!”顾孟然推着梁昭往回走,“雾太大了,口罩戴久了呼吸不畅,我们进去慢慢说。”
“夜班,马上到我接班。”
“抛锚了不用值班,天塌了还有外公顶着,我们先说事儿。你不来甲板我也要找你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连推带拉地将梁昭弄回客厅,顾孟然摘下口罩坐在沙发上,重重喘了口粗气。他口干要命,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倒水喝,咬着嘴唇拍了拍身侧沙发,示意梁昭坐下说。
梁昭没有动,伸手将口罩拽到下巴。
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顾孟然的注意力很轻松被吸引走了。
高挺的鼻梁暴露在灯光下,与流畅的下颌线相呼应,衬得那双眸子愈发深邃,莫名有种看变视频的既视感,口罩一摘,气场全开,普通一男的顿时变高冷酷哥。
没有捷径,就硬帅。
果然,戴口罩的帅哥不一定是帅哥,倒是真正的帅哥会被口罩封印颜值。
顾孟然沉浸式欣赏梁昭的超高颜值,等他回过神时,手里已经多出一杯温开水。
长了张生人勿近的脸,心思却出奇的细腻。
可惜……顾孟然自嘲般笑了笑。
梁昭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到了夜班时间迟迟没能去接班,他一心惦记着驾驶室。但他没有催,放轻手脚坐在顾孟然身旁,耐心等待对方开口。
顾孟然也没再卖关子,抿了口热水润润嘴唇,直接开始打预防针:“梁昭,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很……很匪夷所思,很超出认知。但事先声明,我没有疯,也没有喝酒,更没有家族遗传性精神病病史,请你一定一定要相信我。”
很郑重的口吻,梁昭却被顾孟然逗笑了。
他轻点下头,凛冽的寒眸闪过一丝罕见的柔和,“嗯,信你。”
顾孟然深吸一口气,“一个月前,我做了一个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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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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