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梦境以提摩西走进卧室告终，伴随着门锁转动的咔哒声响。达米安在现实中醒来，且相当诡异地记住了每一个细节。提摩西的声音和面容犹在眼前，达米安躺在床上出神很久，最终决定对此守口如瓶。
他没跟任何人提起有关梦的事情，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自欺欺人，死亡好像易碎的泡沫，只要没有人戳破，他就能永远在夜晚中与一个死人相见。
过往的争吵与不和就此消失，他们在梦中度过前所未有的和平时期。梦里面的提摩西跟现实没两样，他一开始很警惕，以为是某个恶作剧的前兆，等后来终于意识到达米安只是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试图弥补两人之间的裂痕之后就变得无所谓起来，相当从善如流。
他们并肩坐在图书室里看书，一起修剪花园杂草，提摩西半夜起来翻厨房，而达米安则代替阿福把他拎回卧室，阿尔弗雷德猫已经学会偷偷去找提摩西让他给自己加餐，然而等后者把零食偷渡出来的时候，却总会看见黑着脸的达米安。
他们的关系一天比一天亲密，前所未有接近兄弟这个定义，然而与此同时，现实与梦境之间的矛盾也逐渐变得清晰。
在梦境里，提摩西亲自把他介绍给韦恩集团的董事会，自己提前卸任，成为世人眼中闲散的富二代。
在现实中，达米安二十岁那年正式接任韦恩集团，布鲁斯则再次离开集团的权力中心，专注于夜晚事业。
时间在这个似真似幻的空间里并未停滞，达米安跟现实中一样长大，提摩西却被封在琥珀里，永远保持着十九岁的样貌。
两种人生互相交错，达米安同时走在两条道路上，好几次差点迷失。杰森最先察觉到他的异常，在一次合作结束后停留了好半天，达米安不解地看过去，杰森踌躇半晌，最终皱着眉问出口。
“你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对吧？”
“这只是通常而言，”达米安回答，“你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但是提姆不一样，”杰森以罕见的耐心对他说，谁也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达米安，你不能把一个死人放在自己的生活里。也不能告诉自己他还活着。”
达米安不说话了，他绷紧脸，锋利的绿眼睛里显现出某种与布鲁斯同源的固执，甚至隐隐约约带上提摩西的影子。杰森跟他对视一眼，从中看出谵妄者的执迷不醒，于是他甩出钩锁离开，不再试图劝说。
后来迪克和布鲁斯多多少少隐晦劝过他一点，达米安点点头说好，把自己的异常藏得更为滴水不漏。谁也没弄明白为什么在提姆离开后反而是达米安对此执念最深，爱与恨也许真的只有一线之隔，他们原本走在另一边，却被突如其来的死亡模糊界限，硬生生唤醒相对的情愫。
达米安二十六岁那年做了最后一个梦，阳光穿过树叶洒下光斑，提摩西坐在树下闭着眼，神情安宁。达米安犹豫许久叫醒他，那双睁开的蓝色眼睛清醒异常，没有丝毫阴霾。他合上那本从来没翻动过的书，姿态闲适，和许多预见自己死亡日期的人有着相似的神情，仿佛先知。
“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达米安终于把那句话问出口，“你当时究竟想要跟我说什么？”
暗语被撬开，提摩西笑起来。泡沫碎裂，梦境崩塌，洒落一地的光束逐渐扩大，他伸出手碰了碰达米安的额头，消失在一片白光之中。
他问了个坏问题，所以最后没有等到回答，也再也没有梦见过他。
三十年后布鲁斯顺利退休，他侥幸没死在这份伟大而正义的事业里，又因过分严重的旧伤不得不退居幕后。迪克在布鲁德海文成家立业，杰森陶德在地球和外太空做周期性往返，史蒂芬妮和卡珊去了香港，在那里定居。最终达米安接过了披风成为蝙蝠侠，他像他的父亲那样在哥谭的楼宇间飞跃，一切都没变，仿佛韦恩曾与哥谭签署某种契约，向她许诺这座城市会永远拥有一只蝙蝠。
达米安那时候四十六岁，正值壮年，所经手处理的事物不计其数，而魔法作为被家族警惕的存在，也理所当然位列其中。某年某月某日一个魔法师又弄出来点不大不小的意外，他习以为常处理好后续拎着魔法师回庄园做分析，却在走进蝙蝠洞的时候看到亡灵出场。
提摩西坐在转椅上低着头看报告，雪白的纸片穿过他的手，电脑上飞驰而过无数莹蓝色的数据流，蝙蝠洞内警报静默，桌边搁着一碟甜饼和没加糖的红茶，袅袅雾气从茶杯上蒸腾而起，模糊了一小片空气。
一切看起来寻常无比，仿佛时光就此倒退三十多年，他还没有遇上意外，没有为了救人把自己投入火海，没有被钢筋钉死在地面上，也没有死在那场爆炸之中。
葬礼上的人群退回出发之时，在这一刻，提摩西·德雷克的讣告被短暂收回，死去多年的人回到身边，鲜活得令人胆战心惊。
“达米安？”幻影叫他的名字，他没抬头，单手支在扶手上仿佛快要睡着。魔法师看见他激动得要扑出去，达米安不动声色捏紧绳索，把他牢牢定在原地。他舔了舔后槽牙才开口说话，语气平平一如当年，幻影懒懒散散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蓝色的眼睛澄澈如海，十九岁的提摩西坐在椅子上仰头看他，面容平静，唇边还带着一个微笑。
“你老了。”他说。
达米安笑了，没有说话。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弯下腰，在提摩西的唇边留下一个若有似无的的吻。魔法的时间比想象中短暂太多，点点白光从提摩西的衣角散开，达米安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低声说再见，而提摩西没有动，任由这一刻无限延长。
布鲁斯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他站在达米安身后望着提摩西，而提摩西笑一笑，又和达米安当年的那个梦一样，消失在一片光点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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