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如果我做了坏事怎么办?
首先是尽己所能补救,接着是道歉,并请求对方的原谅。
如果我无法得到原谅呢?
珍妮特和杰克对视一眼,他的母亲蹲下来,眼睛里涌动着温柔的光。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将犯下怎样骇人听闻的罪行,她以为这不过是孩子们间的小打小闹,她没有发现提摩西的灵魂深处已经被某种无可抵御的外力扭曲了,那巨大的空洞渴求着死亡,如同种子渴求着阳光和水分。
她说:
那就是你必须背负的责任了。提米。
现在你们是我的责任了。提姆想。并不沉重,也不痛苦,跟预想的不一样,但人类的情感本就是精妙到连本人也难以解读的东西,摸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也情有可原。
达米安的脸一点点变得惨白,向尸体靠近,提姆俯下身仔细端详着他的脸,某一刻,他突然觉得不舒服。
不是因为达米安要死了,不是因为他即将杀死最后一个家人,而是因为达米安的眼神和布鲁斯临死前看着他的如此相像,甚至渐渐与珍妮特重合。
他茫然抬头,三个人站在他面前一同开口。
母亲说:你将不再能宽恕自己。
布鲁斯说:你走上了错误的道路。
达米安说:你输了。
“也许吧。”他喃喃自语。
*
多年前提姆曾在父母的陪同下前去参观某个收藏家的一生积累,在那些华美、古老的器皿与珠宝中,他独独瞧上了一面镜子。
镜面蒙尘,边缘像被火焰灼烧过的纸张,它有当时的提姆两个高,当他站到这面镜子前的时候,就好像正在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审视。
这面镜子向他出示了某些东西,向他讲述了某些故事,向他论证了某些仅仅存在于他们世界的真理。
镜子说,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但不一定是现在,好好想想,你的答案至关重要。
镜子撤去了注视,提姆转过身,以全新的视角审视着所见的一切人与物。
六岁的提姆思考着。
十六岁的提姆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现在,他终于看清了世俗与他之间的距离。也许死亡离他更近,但站在幽静的黑色河流前回首的时候,他只从能中看到浓郁的烟紫色阴影。
并非纯然的邪恶,然而也绝非正义。
当赤红的水灌满圣杯之时,他感受到的也只有死寂般的平静。
“你觉得快乐吗,提摩西。当你杀死一个人,你会感到高兴吗?”
“从不。”他回答达米安的问题,“我做这些只是因为…一种交易。一个回答。奇迹的本身需要代价。”他似乎笑了一下,“而这代价难道会给支付者带来额外的东西吗,既不能给我带来快乐,也无法让我感到悲伤。”
他的眼睛淹没在阴影里,叹息道:“我要是没走进那间屋子就好了。”
“什么屋子?你去了哪?”
“时间到了。”他答非所问,达米安的脸色飞快地灰败下去,绿眼珠暗淡如被灰烬掩埋的祖母绿,死亡的面纱轻覆其上,引领着亡者前往魂归之地。
在他死去后,提姆反而回答了他的问题。
“一切答案所在之地。”他说。
*
风雪开始向人间奔涌,提姆独身走遍空无一人的韦恩宅邸,最后蜷缩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壁炉里填着木柴,火焰跳跃在墙壁上,阴影里仿佛潜藏着怪物。
提姆半梦半醒间又见到了布鲁斯。他靠着墙,一半淹没在雪里,一半被火焰灼烧,他看起来浑身是血,但只有脖子那块喷涌出来的才属于他。
他在布鲁斯面前蹲下。
“布鲁斯。”他说,“真没想到亡魂也有重返人间的一天,不过我刚想起来,这条准则似乎一直对我们不太奏效。晚上好。”
“你是来…让一切画上句号的吗?”
布鲁斯没说话,他一动不动,似乎打定主意要对面前这个凶手保持沉默。雪花覆盖在他蓝色的眼珠上,像在海面上烙印下一道伤痕。
提姆端详了他一会儿,有些费劲地把他拖到雪落不到的地方。
积雪从他们面前的屋檐滑落下来,皎洁的月亮升起,无差别地照在罪人与圣人的脸上。
他们沉默着。沉默着。沉默。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他终于说话了,“但你…被它打败了。”
死亡有时候也是有些好处的,也许是补偿,布鲁斯很清楚提姆遇到了什么,又怎样被它变成现在这样。
他感到难过。以及迟来一步的无能为力。
“我被很多东西打败过,年久失修的楼房,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疯子,不知疲倦给这座城市找麻烦的法庭…甚至是你。布鲁斯。你也曾打败过我。许多次。”他微笑了,“那没什么,我们总会从自己的失败中领悟到许多东西。装备该升级了,这条线该切断了,疯子应该去疯子该去的地方,法庭畏惧阳光,而我们绝不可以用个人的名义审判罪恶。也就是说,我们不能杀人。”
布鲁斯的不杀原则根深蒂固般长在他的心里。他惧怕杀人,害怕就此踏上另一条不能回头的道路。他认可死亡的价值和它所附带的震慑,也许他也想过自己的,至少当提姆在他身上划开伤口的时候,他并没有从自己导师脸上看到震惊的神色。
他凝视着布鲁斯的眼睛,那片雪花还落在他的眼睛上,没有融化。
“而我在六岁那年领悟到另一件事,”他继续说道,“那就是死亡并非终点,只要罪恶永不消逝,我们永远都无法解脱。这世界对英雄有点太苛刻了,所以我想…要不简单一点吧。”
“我来当坏人。”他说,“我来与他们做对手。你们不会死,这世上除了人间还有另一个王国,你们在那里活着,而等我把这些做完,我们就可以重逢。”
“你希望我们逃跑。”声带振动,布鲁斯的喉咙又涌出鲜血,他放慢语气,“你知道我们做不到。”
“所以采取了一些强制手段。”
布鲁斯的嘴角似乎上扬了一下:“可你看,我又回来了。”
“这说明你与众不同。”他笑,“布鲁斯,你知道为什么,我想迪克他们也很快就会知道。”
“一场糟糕的合家欢。”他咕哝了一声。
“阿福会喜欢的。”
布鲁斯半阖着眼睛,目光垂落在提姆的手指上,好一会儿,他重新看向面前的人,已死身躯的灵魂渐渐溃散,他知道自己重返人间的时间要结束了。
“你快乐吗。提姆。为这些死亡?”
“从不。布鲁斯。从不。”
那太好了。他仿佛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竟然浮现了欣慰的神情。他的嘴唇小幅度挪动了一下,提姆凑近去听,收获了一句忠告和一把剖开他胸膛的小刀。
那么你还没有走上最无可挽回的道路。他轻轻地说。你还可以回头。
月亮和布鲁斯一起消失了,提姆从梦中醒来。他发现自己胸口钉着一把小刀,鲜血正从中不断涌出。
心脏在裸露的胸膛中跳动,提姆把小刀轻轻拔出来,皮肉翻卷,胸膛开始合拢,刻骨的伤痕也开始隐匿不见。
他把小刀轻巧地丢进壁炉之中,火焰中飞腾出一只蝙蝠的影子,它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回归了火焰之中。
提姆单手托着下巴,微笑着。
多年前他曾见过一面镜子,里面蕴含了世界上的一切真理。过去,现在,未来…善恶颠倒,爱恨反目,黑与白融铸出灰色的灵魂,而世界的反复与多变使得他领悟到如果想要挣脱缠绕在灵魂上的丝线,势必要采取惊人之举。
这镜子让他认识到自己其实是一个魔鬼。
而这魔鬼有一个可怕的心愿。
——他想要从世界的手里带走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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