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灯光的时候呼吸没有紊乱,可见依然保持冷静,从这点上来说我要夸奖他,冷静是生死关头的必备品质,只要他能一直保持这点,那么至少足够躲过好几次大危机。
不速之客拍完照后又回到床边,他站在旁边仔细观察我,呼吸声细微,又回到一开始的雕像状态。
雨还在下,风被窗户拦在外面,发出声响,时钟滴滴答答走到午夜四点,再过两小时我就得睁开眼,假如他还没走,那么就要以蝙蝠侠的状态迎接这位提摩西。不过睡眠时间是特殊时刻,起码在这个时候,我并不想醒过来。
结束拍照之后他好像已经做完了所有想要做的事,我听到人体跟衣柜碰撞的响声,猜测他正向后靠在衣柜上。无声的目光始终落在我脸上,这个行为稍微有点让我应激,我忍耐了一会儿,开始调整呼吸,准备让自己“醒”过来。不过他靠近的行为打断了我,庞大的阴影覆盖在我脸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面前张开羽翼。
他在看什么?看我与他相似的脸还是别的东西?我的脖颈因为意外留下一道疤痕,额头旁边也被火焰蹭伤以至白天时不得不依靠遮瑕膏掩盖,左手臂上盘桓着两道鞭伤,肩头还有个新鲜的、尚未结痂的伤痕。
它们有的致命,有的微不足道,有的已经消退了,有的还停留在上面,大大小小的伤疤盘踞在我身上,像绳索一样纠缠着我,它们比文字更清楚地记录过去年岁中我曾遭遇过的危机,而且我们彼此都明白,也迟早会一起下地狱。
接任蝙蝠侠的过程并不那么顺利,有人说我该合理分配时间在日常生活里,不要让人生成为义警这个身份下的影子,有人劝我离开,说我已经做的足够多,还有的人指责我,觉得我太一意孤行,不曾考虑他人。他们的共同观点是觉得我不合适,不是能力上的不合适,而是心态上的不合适。
这是基于情感和理智两方面的判断,他们的担忧很有道理,所以大部分时候我对此保持沉默,然后他们会看着我的眼睛叹气,选择在另一个合适的时机再次提起。不过我从没有一次表示同意,像个不知悔改的暴君。
我可能真的有点自负,就像达米安说的那样。多年前我们因为一件现在已经忘记的事情争吵,言语攻击是进攻方式的一种,我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却还记得达米安当时站在窗户前平视我的眼神。
你太自以为是了。德雷克。不是什么都会像你计划好的那样发展的。
是吗?那也比不上你。
达米安在争吵的时候习惯用一种满是遗憾的口吻说话,这是刺客联盟教他的,用居高临下的语气否定对手,借此打击他们的自信并占据有利地位,假如对方真的被带入这个圈套,那么最后的结果一定是输给他。我曾经在这件事上吃过不大不小的亏,后来在多次交锋中学会反讽回去,最后反而是他开始生气。
我记得那个时候他已经长得很高,十七八岁的年纪,还在生长期,从客观上来说会很快超过我。他也确实做到了,但此刻我站在回忆里审视他的面容,遗憾地发现不过短短几年他就会再次奔赴死亡的邀约。
死亡。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死亡。它艳丽的阴影曾经追随过这个家里的每个人,到最后被留下的却只有我一个。世事不遂人愿,我过去从没想过成为蝙蝠侠,更想不到我成为蝙蝠侠后会杀人。人在迈出关键的那一步之前往往充满迷茫,谁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就变了样,我在一个日光清朗的白天决定开枪,草叶青绿,树干棕褐,我像拿起茶杯那样拿起枪,扣下扳机的时候没有颤抖,也没有人来阻拦。
蝙蝠侠杀人这件事在当时掀起了很大风浪,维护正义的义警形象一夜崩塌,但是从头追溯,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越发过火的暴力行为,没有人制止的沉默,消失的、不知道去了哪的罗宾,以及再没人见过的便士一。这些异常共同为蝙蝠侠杀人这件事做了铺垫,大部分人都认为总有天他的行为会越来越过界,直到踏过那条线。
很遗憾,他们是对的。
我确实从迈过那条线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头。
人类是健忘的生物,我花了三个月处理好舆论风波,然后发现恐惧真是种好用的东西,一个会杀人的蝙蝠侠比什么都可怕,没有人知道他想要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还在坚持什么,既然最坚不可摧的原则都被打破,那么他还有什么不能做出来呢?
除了真的疯到神志不清的,大家都乖乖听话了。那恐怕是哥谭最和平的时候,大部分时间我只需要在夜里把几个倒霉蛋挂上路灯,然后就可以收工回家。
快乐总是短暂的,那段日子持续了大概两个月不到,神经病又跑出来兴风作浪,死亡威胁也挡不住他们对爆炸和鲜血的向往。我只好又拿起枪,今天两个,明天一个,后天四个或者五个,哥谭的反派被我清洗了个遍,最后结束的那天我把枪丢到一边,对着月光开始认真地一根根擦手套。
地上血流成河,尸体横七竖八叠在一起,等会儿就会被一把火烧掉。我知道自己已经走得太深也太远,流沙自救确有其可行性,但是有什么必要?
这个世界上坏人层出不穷,到如今我也可以算其中一个,我在跟死亡打交道的过程中悟出这一点,并对此不可抑制地感到厌恶。过去我曾以为自己可以阻止悲剧的发生,哪怕一次。然而一切都会重复,一切都没有意义,一切都只是某种更宏大事物的交锋。
布鲁斯有想过他要为这些东西不止一次付出生命的代价吗?他的回答会是什么?迪克呢?杰森呢?达米安?卡珊?斯蒂芬妮?阿尔弗雷德?杜克?芭芭拉?
没有人可以告诉我答案。
那么我总有一天要亲自去问他。
雨变小了,月亮从云里升起来,把苍白的光洒进室内。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脸上,提摩西向后退,他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
魔法的时间即将结束,我们俩的生活都将回归各自的轨道,我本打算拉上窗帘去睡觉,等站到窗户前的时候却发现提摩西就站在花园中央。他确实比我年轻,一身罗宾的打扮,看起来打算去某个地方。不过遗憾的是他没能成功,时间在转身的时候先一步发出警告,他像粒子一样从下而上逸散在半空中,仿佛乘风而去,也像无法停留的流沙。
月光明亮,我抬起头,从夜色里捕捉到即将离去的罗宾,那双蓝色的眼睛仿佛被水洗过一样清亮。我看到他带着红痕的眼圈,意识到那并非比喻而是事实。
我本以为刚刚落在脸上的是血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然而事实与我想的相去甚远。
他不知道为什么落泪了,而那些眼泪掉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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