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渊。
千百年来，只有死人踏足，没有活人消息。
在修真界的稗官野史、残丛散记之中，界渊是传说中的屠神之渊，是上古时代神魔大战中硬生生劈出的遗迹。某种程度上，称界渊为上古神魔的抛尸地，或许会更合适。
这种地方，即使封澜有半步化神的修为，也没有把握能活着出去。
他追着折琢的背影跳了下来，黑暗吞噬了一切光声色，下坠的过程却许久也没有停止。封澜感觉自己的意识愈来愈模糊，仿佛黑暗也一并将人对时间的感知能力一并剥夺了。
不知过了多久，疾速的下落中，封澜忽然听到了刮耳的风声，他预感自己即将要触底的前一瞬，蓦地感觉到一个温热的躯体接住了他。那人抬身把他死死地拥进怀里，还不待封澜反应，接着下一刻两人便挨在一起重重地砸落在地！
封澜听见身下人低声闷哼了一声，立时从人怀里脱出，他扬手点燃火折子，折琢和无嗔断联后，“见非相”术法自动解除，此时火一点燃，便看清身下那人果然是折琢。
对方撑坐起身，封澜看了看他身上，折琢落地时应当是卸了些力的，白色的外衫有些微剐蹭，没有显见明显伤口。
折琢低着头，反常地没有看他。
封澜问：“受伤了？”
一向有问必答的人此时竟不搭腔。折琢半张脸掩在火光的阴影下，沉默了片刻，低低的声音响起：“师……你，为什么要跳下来？”
封澜抿唇看着他。
折琢等不到他回答，微微抬起头和他对视，青年眼角竟泛着些许红意：“为什么要跳下界渊？像我这样的人，即使死了又有何妨？为什么要管我？”
即使是质问，对方的声音底色仍然是温润的，不太客气的语句，却暴露了主人痛苦不安的心情。
封澜闻言，清俊的眉头微微蹙起。他手上灵光一震，汜衡翻握掌中。
封澜只看了折琢一眼，转过身。
“……想出去，就跟上。不想活，你就继续坐在这里。”
他兀自走了数十步，回头一看，人不声不响地坠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果然乖乖跟上了。
对方似乎不敢再搭话，见封澜回头，眼睛直直凝视着他。
封澜轻轻叹了口气，道：“过来。”
青年闷闷地应道：“好的。”上前几步，跟在封澜的身侧。
火折子照出约方圆五米的距离，周围怨气浓郁到凝结出黑色的实质，能见度极低，脚底地面坑坑洼洼，呈现出好似被血浸透的黑红色泽，踩上去有一种骨质的光滑触觉。
两人一路往前走，沿途所见皆是前人骸骨。这些骸骨保持着疑似坠亡的姿势，都没有完整躯干，有的少了一半头盖骨，有的则缺胳膊少腿，断面并不平整。比起自然腐烂脱落，更像被什么东西吸食啃噬掉的。
不知走了多久，封澜足边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在半空翻滚几下，骨碌碌朝前滚去，不久，被一个黑漆漆的阻碍物拦住，不动了。
封澜拿剑尖挑了挑，那东西颜色森白，形状不规则，尾端微尖，从内而外浸着诡谲的暗红色，有些像大型兽类的牙齿残骸。
上古生灵，除了人族以外，魔、神、妖除了内在构造不同，三者体形庞大，相貌都或多或少带有有别于人的异族兽类外征。
折琢在身后拉了拉他：“……仙君。”
封澜抽回剑，那牙骨靠在漆黑的一块巨物边上，竟肉眼可见地逐渐溶解，粘附，消失，竟疑似被那漆黑的东西给吸收了！
那漆黑物体吞食之后，忽地亮起幽红的光芒，这时二人才得以看清，那漆黑的物事究竟是什么、有多么庞大。
那是一具上古魔兽的尸骸。通体有数十丈的高度，他们所处的位置正好在尸骸的上身肋骨处，面前那块黑色物体就是数十根肋骨中的一根。
端看形状走势，此尸当为兽首蛇身，其后的躯干蜿蜒委地，一半深深嵌入地中，俨然已经成了界渊地形的一部分。
这尸骸……是活的。
或者不止这一个，这界渊古战场中的尸身，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能都是活的。
它们的主人神魂早已消散，怨气却留存了下来，亘久地徘徊在暗无天日的界渊底部，滋养着这些本就具有魔性和神性的尸骨。
二人警觉地离那邪异尸首远了些，但显然，两人的气息已经惊扰了界渊中的存在的注意。
折琢和封澜背身持剑，骨骼与地面的沉重撞击声朝两人所在处逼近，残存千万年的怨念异化形成的半神半魔的尸兽群缓缓移动，行走间带起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
广阔的深渊荒原上，或远或近的幽暗红光穿透黑雾，数不尽的遮天蔽日的庞大神魔残骸组成一幅壮观而阴冷的可怖景象。
神与魔本质上都是混沌初开时天生地养的产物，只是两个不同的种族罢了。
绝地天通千万年，不论是上古之魔还是上古之神，没有飞升上界的都早已陨落，连一丝魂魄也不曾留下。
如今也只是出了一个例外——上古之魔焚犾。
焚犾拥有编织能装活物的幻境的能力，天地倾陷、清算在人间的神魔之时，焚犾躲进焚天秘境，躲过了魂飞魄散的一劫。
天地法则加持下，焚天秘境既令焚犾绝处逢生，也变相囚禁了焚犾。千万年后，焚天秘境逐渐塌陷，其中看押焚犾的焚天秘境生物——上古镇魂兽也随秘境衰弱而油尽灯枯，机缘巧合之下，焚天秘境与人间的秘境连通，使得焚犾逃狱而出。
那么多年过去了，人间不知更替了多少朝代，也足够让界渊中数以万计的不甘执念化成怨气，凝聚成不可想象的东西。
危险迫近，一片空旷冷寂之中，折琢轻轻看了一眼师兄，默默握紧手中的弁星。
界渊是天地遗忘之地。不受天地法则管束，连一片飞羽也无法逃逸，更何况是人？封澜本以为两人坠地的那一刻就不可能生还，此时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戒备。
令人魂魄觳觫的行进声响不绝，等靠近到一个距离之后，尸兽群却蓦地不再向前。
数以千计的兽骨将二人环环包围，比起要上前拆杀他们，更像要举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那些兽尸骨骸的眼睛全部直直正对着封澜二人，遗留自远古的骨眶中唯余黑黝黝的空洞，此时却有诡异的红芒从那些幽深眼眶中纷纷亮起。
折琢和封澜对视一眼，决定先行杀出包围，掌中剑一抬正要出招，尸骸群却蓦然发难，骸骨头颅突然以夸张弧度裂开，兽尸群朝他们喷出了比先前空气中浓郁百倍的黑雾怨气！
若被这些黑雾碰到，无法把握会发生什么。参考先前所见路边的死人骸骨，或许会被直接腐蚀成四肢不全的骷髅！
见状，封澜立刻一剑插入身前地下，汜衡剑身刻录的防御符文亮起夺目光芒，以剑下地面为圆心在二人脚下聚起符光精妙的防护法阵！
怨气碰到法阵立时被阻隔了几秒，但也仅仅只是几秒，下一瞬，浓郁的怨气不知和仙家法阵上赖以运行的灵气发生了什么反应，法阵忽地爆碎成雾，被周围的怨气吸收了进去！
封澜受到反噬，喉头一甜。折琢连忙扶住他，脑中急急思索，灵气筑成的防御法阵似乎可以略作抵挡，但似乎却会被怨气吸收。
黑雾却未给二人喘息的机会，眼看怨气立马就要袭至身侧，折琢顾不得再想——他体内灵气不要命地使出，在二人周围构筑他能做到的最上品的防御屏障！
封澜见状，立时要阻止他，这样下去势必耗空折琢丹田中的灵力，界渊底下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届时必会危险无比！
黑雾迅速冲迫防御屏障，可二人没有想到的是，就在黑雾和折琢灵气构筑的屏障接触的一瞬间，密不透风的黑雾猛地像冲撞了染色剂一般变成了血红的色泽；接着，像水滴落入沸腾的油锅，唰地一下尽数蒸发消散！前排的黑雾消散，后排的前仆后继，就这样全部化作血雾，蒸发了个干净！
折琢愣住停手，顿时法阵和黑雾一道消散。此时周围方圆数里的黑雾全部散尽，视野前所未有地开阔起来。
远远望去，数以千计的兽尸骨架却已尽数匍匐在地，眼眶中红光炽盛，数千米外掩在远处重重雾后的庞然大物也散发出不可忽视的刺目红芒。
折琢向那些血红光芒看去，眼睛和太阳穴处蓦地向他传递了尖锐的非人刺痛。
封澜却并未感到明显不适，黑雾消散，他转头去看折琢时，却发现对方双眼紧闭，眉头蹙起，看起来非常痛苦的样子。
封澜一惊，抬手按上他肩：“阿琢？你怎么了？！”
折琢摇头按住太阳穴，他隐约察觉封澜在唤他，但只能听见耳中尖锐的耳鸣，封澜转头去看周围，却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只见那些兽尸骷髅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不见，深渊中、二人所处上空蓦然聚集出一个血红色的球状物，不知由什么介质组成，封澜从那球状物中感知到了无比浓郁精纯的魔息。
就在折琢紧闭着眼时，那球状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下来，径直钻入了折琢的身体！
封澜瞳孔骤缩，他脸色一白，立马将自己灵力探入折琢经脉，查看折琢身体情况，却被一股浓郁魔息强力斥出。身边人唇边泄出一声痛呼，身体软倒，封澜将人揽到怀中，让折琢靠着他而不至于猛地摔到地上。
封澜无法，只能一直尝试唤他，怀中青年俊美的面庞煞白，冷汗沿着额角流下，半晌对方眉头松开，似乎逐渐有反应了，封澜道：“阿琢，能听到我说话吗？”
封澜紧盯着他，看见青年眼角微动，长睫一掀，露出两只完全变成血红色泽的眸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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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遗境界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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