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天还未亮,太和门前穿着官袍的朝廷重臣就已经站在汉白玉铺成的大道两侧。
大道往北,御座之下,两头威严十足的青铜狮子列于左右。
青铜狮子之下,两边大臣整齐的排列着,等候皇帝到来。
但在皇帝还未到来之际,座下也十分热闹,朝廷的官员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张记茶楼得罪了人被责令停业整顿……”
“听说谢贵妃重病在床快要不行了……”
“听说德妃娘娘最近重获盛宠,风头正盛……”
“听说昨晚东宫门口挂着十幅男子画像,皆是不着寸缕、活色生香……”
直到听到最后一个,多数官员瞬间看向说话那人,说话的人心尖儿一颤:“各位同僚是怎么了?”
“前面几个八卦就算了,你这个有点太离谱了。”离得近的官员小声提醒道。
“是、是吗?可是本官说的是真的啊!”小官员讷讷道。
“说起来,关于此事。本官也听见了不少风言风语……”又有一人思索着。
“怎么说?”热闹的场面突然插入一句冷淡的话,也许因为场面太多热闹,竟无人发觉不对。
那人捋了捋胡子,故作高深道:“殿下已过议亲年纪却未有太子妃,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呵。你的意思是,太子其实喜好男色?”
那人捋胡子的手一顿,他转过头悠悠道:“本官可没……”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面如冠玉,丰神俊朗的少年郎不正是他口中的太子吗?
“娘嘞!”官员被吓得方言都出来了。
他全身颤抖刚想跪下请罪,就见太子殿下已经拂袖而去,只留给了他一个挺拔高大的背影。
官员跪也不是站也不是,愣愣看着太子殿下的背影,许久才快要哭出来似的,声音委屈巴巴的:“你们怎么不提醒我,呜呜呜,本官的大好前程还没开始怎么就自断了?”
一片的同僚拍了拍他弯下去的脊背,安慰道:“想开点,也许等会就拖出去斩了呢。”
官员抖了抖嘴唇:“……真的会谢。”
同僚呵呵笑:“不用谢。”
对于这点小插曲夏侯越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他眼神淡漠,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如果不是他下意识攥起的拳头,恐怕无人能知道他究竟是悲是喜。
好。
很好。
谢君意,你真的死定了!
不久,皇帝出来了,他坐上御座,旁边的大伴提高声音对所有朝臣道:“陛下驾到~”
所有朝臣齐齐跪下,整整齐齐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摆摆手:“众卿平身。”
朝臣齐齐起身,在起身之际,大伴又道:“奉皇上谕,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兵部尚书率先出列:“回禀陛下,边关传来捷报。镇国大将军谢如风击退匈奴,不日便可班师还朝。”
皇帝执起捷报看得开怀不已:“善!谢卿不愧是国之栋梁,有卿如此,是朕之幸,是齐国之幸。待谢卿还朝,朕摆宴大庆!”
兵部尚书连连点头:“陛下英明。”
兵部尚书归列后,夏侯越才缓缓站出。皇帝看见太子笑容微敛,下意识摩挲了一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神色意味不明:“太子有何事要奏?”
夏侯越弯腰呈上奏折,语气平淡却十分坚决:“安阳郡主骄横跋扈,挂不雅之画于东宫殿堂,不敬朝廷,视规矩如无物,儿臣参奏之。”
夏侯越说完全场一片哗然。
参奏谁?
安阳郡主又被太子参了一本?
原来那件事是真的,还是安阳郡主所为?
谢如风将军才打完胜仗,人都没回来呢,太子这样做未免不太厚道吧?
槽点太多,众臣都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皇帝摩挲扳指的动作一顿,微微抬眼将太子的表情尽收眼底。
多年以来,皇帝都看不透这个儿子。
但是这一次,夏侯越坚决的目光、捏紧的拳头无不展现出他那面无表情下隐藏着的波澜起伏。看来是真的被安阳气狠了。
“众卿怎么看?”皇帝将这个难题交给了众位肱骨之臣。
礼部尚书率先出列:“稟陛下,安阳郡主食君之禄当担君之忧,然其顽劣不堪竟对东宫作出如此不敬之事,理应责罚。”
不带礼部尚书回来,吏部尚书便出列道:“陛下,臣觉得不妥!”
礼部和吏部?
一个要与谢家结亲却要求惩罚安阳,一个想与太子结亲却忤逆太子。
这还真是有意思。
皇帝看向吏部尚书:“钱爱卿何以觉得不妥啊?”
“陛下,镇国大将军刚刚击退匈奴打赢苦战,正是人心所向之际,而胜利当日我们就罚其爱女难免使得人心惶惶,寒了边关战士的心啊!”吏部尚书言辞切切,听得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十分有理。
“望陛下怜安阳郡主年少无知,又无父亲在旁教诲,宽宥安阳郡主。”终于,年迈的右相开了口。
桃李满天下,德高望重的右相开口了,众人齐齐跪下,异口同声道:“望陛下宽宥安阳郡主。”
此话一出,礼部尚书眼中也出现了动摇,朝廷竟无第二个声音。
皇帝表情不变,眼神却更沉了。
“谢将军自然得赏,但安阳郡主也必须要罚,否则皇室威严何在?”夏侯越一字一句道,似乎是铁了心要得罪镇国大将军谢如风。
右相苍老的眼中闪过一丝凉意:“太子,得饶人处且饶人。”
众臣心中皆是一惊,右相这是要摊牌了?
于是众臣慌张地看向皇帝,最后皇帝终于拍了板:“近日谢贵妃病得厉害,就让安阳留在宫里照料两日吧,顺便让她也去太学和朕的儿子女儿们一起上上课,好好收收她那骄横的性子!”
夏侯越蹙眉,刚抬头就听皇帝又道:“作为一国太子当有容人雅量。太子今日之举实在不像话,你也去太学抄抄书吧。”
“如此就退朝吧。”皇帝和大伴离开了。
夏侯越站在原地,缓缓直起了腰。
他如悬崖边挺拔的松,徘徊危险独自孤独;又如深山里的竹,一身不肯折碎的傲骨。
明明被参的是安阳,最后被下了面子的居然是自己。
看来皇帝对他不满很久了。
那双漆黑的眸子依然无波无澜,连方才故意显示出来的几丝气愤也被重新埋于眼底深潭之中。
右相步履蹒跚的走过来,苍老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清明:“太子,你要做什么老夫不管,但下次再敢把君意扯进来,你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朝廷重臣敢威胁太子那简直是把皇家的脸面往地下踩,但如今的朝廷就是那般荒谬。
权势滔天的丞相,富可敌国的将军是一家人,谁敢与其为敌?
所以谢君意为什么狂,因为她有资本。
为什么她的名声那么臭,仍旧有数不清的人排着队等着娶她,因为她一生气整个齐国都会跟着抖上一抖。
荒谬吗?
荒谬至极。
真实吗?
真实存在。
夏侯越望着高高在上的御座,突然有些想笑。
你坐在上面的时候在想什么?在想自己早逝的发妻,在想被你当成挡箭牌的妃嫔,还是在想如何才能生啖谢家人的血肉?
不,你大概只会想,换哪个儿子继承太子之位更好。
夏侯越转身离去,背影是从未有过的孤寂。
“安阳郡主进宫了……”
“真的假的?快离椒房殿远一些,若是惹怒了那位小祖宗咱们可就完了,那位可比六公主可怕多了。”
天不亮,皇宫中就传来惊恐地窃窃私语。
少女站在长廊里,叉着腰不悦道:“乱嚼什么舌根,没规矩的奴才!”
身边跟着的宫女望了眼椒房殿紧闭的大门小声道:“公主殿下,咱、咱们回宫吧。”
“你也害怕那什么安阳郡主?”少女不满道。
“公主,您不知道安阳郡主有多恐怖,她曾经……”见自己的宫女滔滔不绝起来,少女怒极:“你要本公主避让一个郡主?你该死!”
她抬手一巴掌就扇过去,宫女被打得跌倒在地,她嗫嚅道:“公、公主殿下……”
少女转身就走:“哼,区区一个郡主,在你们面前装腔作势也就罢了,若敢舞到本公主面前,看本公主不好好教训她!”
宫女面露恐惧:“公主殿下,真的不能得罪安阳郡主啊!会受千夫所指的!”
少女怒从心起:千夫所指?什么千夫所指,她可是堂堂公主殿下,她父皇可是皇帝!
*
谢君意到宫里的时候也才卯时,天还未亮。
兴许是有人打过招呼的缘故,哪怕谢君意身上没有进出宫的令牌,守卫们也同意放行。
谢君意真是好久没来过宫里了,这些红砖绿瓦、富丽堂皇的建筑却依然像印象里的模样。
谢君意得了恩典可以坐着轿撵横行整个皇宫。这也符合她嚣张跋扈的气质。
不多时她便来到了熟悉的地方。
谢君意抬头,那用金边镶嵌的字映入眼帘。再看大门外站立的两座黄金鹤,屋檐上几盏金莲灯,处处彰显此宫的尊贵。
古有金屋藏娇,现就有这椒房金殿,无一不体现着帝王的宠爱。
可是帝王的宠爱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是水月镜花、空欢喜一场罢了,最终剩下的不过是一座荒芜的黄金牢笼罢了。
谢君意轻轻挑眉,眉眼间极尽风流:“翠翠,椒房殿可与本郡主印象中不一样了。”
原来无论她何时来此,这宫殿总是最热闹的。因为姑姑喜欢热闹,所以很少拘束椒房殿的小太监小宫女们,这宫里最多欢声笑语的地方就是这椒房殿了。
但此时,守门的小太监不见了,宫女们的欢笑声也不在了。冷清得让谢君意都有点不敢信这是她姑姑的椒房殿。
翠翠也不敢置信,她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谢君意下了轿,踏上那张了些许青苔的大门槛,伸手推开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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