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月娘约莫二十三四,娇娇嫩嫩似朵梨花,生了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两弯乌黑纤细的眉高高挂在细嫩苍白的脸上,眼底有淡淡的青黑。
她解释昨日突发身体不适,怕冲撞了喜气,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来拜见新夫人。
徐少君静静地看她卖乖。
昨晚在外头候着的是自己的丫鬟霞蔚,她清楚听到韩将军去看望月娘子了。郑月娘遣人来叫,就不怕冲撞韩将军的喜气吗?
牛夫人一脸意味不明地打量郑月娘,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
吴夫人还不知道郑月娘何许人,以为是韩将军的远房亲戚,被接来参加婚礼。
牛夫人告诉她:“三年前,韩将军有个亲兵元林,替他挡了一箭没了,月娘子是他的遗孀,韩将军重情重义,一直对她多有照顾。这不,家中兄嫂欲让她再嫁,月娘子不愿,韩将军就暂时将人接过来了。”
这话说得,吴夫人的笑脸都敛了。
郑月娘心中一抖,“各位夫人,是这样的。”她连忙详尽解释。
丈夫去后,她为亡夫守寡三年,夫家没有其他人了,她也没有子嗣,所以回了娘家。
年前韩将军调入京中,她家人也一道进京生活。
家中有做豆腐的手艺,于是在酱园坊购了间铺子卖豆腐为生。
有位军爷看上了她,要纳她为妾,屡次过来骚扰,兄嫂迫于对方手段,也劝她从了。
她不愿为妾,搬出韩将军做挡,那位军爷忌惮大将军,暂时镇住了她,韩将军班师回京后,这位军爷竟然找上门去,两人闹了一场,韩将军怕她遭豪夺,便暂时将她接进府来避祸。
“因一句对亡夫的承诺,韩将军照顾我三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大人大婚的好日子,我想尽一份力,没想到竟累倒了。”
郑月娘将容易被曲解的举动转移到亲人亲情上,不带出一点男女私情。
燕管家在一旁补充,喜宴上所有的甜豆浆子、豆腐、腐皮子,都是月娘子做的。
听起来,是一个一方重情守义、一方知恩图报的故事。
先前几位夫人见到她产生的微妙气氛很快消失于无形,吴夫人想起了那些豆制品,与平夫人聊起了滋味。
牛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徐少君,徐少君平静地回视过去,对她报以友好的微笑。
即便郑月娘转移了焦点,也不能说明二人没有情意,徐少君只听听而已。
突然,牛夫人哈哈大笑起来,打断了吴夫人她们的谈话,“韩将军真是有福气,自家人们都去了后,孤苦伶仃过了这些年,有皇后娘娘关心,如今有了新妇,不如这样吧,我们几个也关心关心,提个议——如果月娘子不嫌弃,改日让韩将军办一桌酒,正式认你做义妹,如何?”
义兄义妹?
徐少君差点憋不住笑意,亏牛夫人想得出来,哪怕二人有情义,在名分定为兄妹后,也做不出落人口实的事。
明明是牛夫人自己的想法,她却趁机拉上了吴夫人平夫人他们。
见证人越多,越难推翻。
两位夫人欣然应允,问郑月娘意下如何。
吴夫人:“你不是不想为妾么,成了韩将军的义妹,没哪个有胆子强逼你做妾。”
郑月娘并未表现出大喜的模样,较为克制地回道:“认韩将军为义兄,能得韩将军撑一辈子腰,月娘自然求之不得,兹事体大,还得问过韩将军的意思。”
自然是要韩衮愿意的。
几位夫人商量怎么给韩将军提,便不再将郑月娘放在心上,让下人们该干啥干啥去,又与徐少君说了一会儿话,方才告辞走了。
等人都走了,落云与霞蔚两个脸上毫不掩饰地堆满了笑,“姑娘,这几位夫人是来给姑娘保驾护航的。”
哪怕姑娘不得将军的喜爱,没有圆房,这下府上也没人敢轻视他们姑娘。
“而且直截了当地断了月娘子的心思,给咱们姑娘除了心腹大患。”
“嘴上没有规矩了?”徐少君冷声呵斥。
什么心腹大患,没了月娘子还有星娘子、霜娘子,男人立身不正、有别的心思,心腹大患怎么是各个娘子呢。
再说,首先得心里腹里装了这个人,再谈大患不是。
几位夫人有心走这么一趟,倒是让徐少君心情好转不少,她真正将自己当做这个新府邸的新主子,接下来几年,须得过得顺心一些。
用过饭食,徐少君叫来燕管事,详细了解府上情形。
燕管事名燕三,四十来岁,跟了韩衮好些年,长头钝脸,双鬓斑白,本相是个憨讷之人,却带着一股岁月抛洒的风霜。
他婆子在灶上做事,韩将军唤她七婶,府上丫鬟唤七妈妈,膝下无儿女。
后来徐少君才知道,燕管事的沧桑感源于中年丧妻儿,七婶是后来跟他的。
府上有了新夫人,燕管事乐得有人管家,双手将帐簿奉上。
徐少君问他要府中地形分布图,燕管事憨笑,“府上连支纸笔都没有,哪有什么图呢。夫人要了解,只能亲自走一遍。”这账簿还是礼部的人为办婚事的事,这半年才新造的。
于是徐少君在燕管事的陪同下,参观了一下自己的新家。
宅子一共四进,是皇上赏的,比徐府小了一点,在京城来说,这样的宅子不算大,但也不算小。
据燕管事说,本来赏给韩将军的是一座更大的府邸,韩将军以家中没多少人拒了,换了这套不大不小的。
第一进住着将军的亲兵和幕僚,不便细看;
第二进是待客的正堂,设有书房,一个光秃秃的小院被将军当做练武场,早晚都在这里练功;
第三进就是□□正院,二门设在此处,有正房七间抱厦三间,一排倒座房,带两个跨院在左右,将来可以给孩儿住;
第四进除几间正房外,有个大花园,凿了个湖,有亭台水榭,郑月娘就住在这里的东厢房。
因成婚,府上收拾整理过一番,只是恰逢秋季花草凋零,都被清理掉了,只余几棵大树,整座府邸整洁而空,没有什么景致。
不少房间空置,大锁锁着,窗纸也破了,望进去,能看到里头积了厚厚一层灰。
打扫过的,随意进去看的几间,家具都不甚完整,有的不成套,有的房间甚至没有家具,更别说添置一些装饰了。
看完之后,徐少君不发一言。
说好听点,整座府邸俭朴,难听点,就是寒酸。
库房里头也是干干净净,除了她的嫁妆外,没有他物,幸好她的嫁妆不少,堆得满满当当。
按理说,将军的俸禄和赏赐不少,不应该什么都没有。
燕管事解释,“将军的俸禄年一千五百石,除了留点家用,其他都贴补出去了,无甚剩余。”
不是补贴给营中兵士,就是补贴给战亡兵士的家属。“就如……月娘子的丈夫去后,朝廷给了一百两抚恤金,将军自己又补贴了一百两。”
倒是操守廉洁,体恤士兵。
作为士兵,无异喜爱这样的将领,但作为其夫人,徐少君不置可否。
回去仔细看了账簿,一场大婚,让本不富裕的将军府雪上加霜。
家里能拿得出手的现银,就是早上吴夫人给的那一匣子银锭了。
这个比脸还干净的家底,有甚可管的。
“将军回来了。”
韩衮走到二门处,忽然顿了脚,视线穿过前庭,落在远处正厅上方的红绸上,片刻后,转身往书房去。
婢女来添茶,茶雾袅袅。
“桃花,”韩衮手指敲在桌面上,“唤燕管事过来。”
“将军,今日夫人给起了新名。”
府里就两个十三四岁的妙龄婢女,一个叫荷花,在灶上随七婶做事,她胆子小,觉得将军骇人,能躲就躲,所以在外头干活的一直是桃花。
桃花不如荷花白净高挑,面黑毛发盛,筋骨结实,胆子也大,仿若与将军同出一脉。
“夫人说,桃花荷花俗了点,配不上将军府邸,桃花乱落如红雨,我叫红雨更好。荷花的新名是雪衣,夫人说她是一朵白莲。”
闻言,韩衮仿佛被凝冻住,半天才回过神,哦了一句。
“改了就改了,无甚大事。”语调冷淡。
红雨去了,燕管事过来。
燕管事将今日的事都禀告给韩将军,特别是有关新夫人的。
“夫人点看了回门礼,列了礼单,请将军过目。夫人提醒,明日巳正出发。”
韩衮眼前浮现她冷冷的眼,如刀的嘴,要自请下堂的人竟然转变了态度,接过了管家权,张罗归宁。
想叫他一道回去……只怪她自己把话说绝了。
生得勉强入眼,为人却虚伪得很。
他视线投向二门方向,面色深沉如水。
燕管事还在等他示下。
默然片刻,韩衮道:“夜间还有公事,明日事明日再说。”
当晚,韩衮出去了一趟,丑时就回了,卯正起来练武。
不管在不在前线,他都保持着每日早晚各一练。早上耍枪,晚上练拳,寒暑无阻。
燕管事递去巾帕,韩衮马马虎虎擦了一下。
“将军,夫人正理妆备礼,命人送来了双鱼袋,特意提醒按礼仪应当佩戴,又提醒,按理今日不宜穿正红色。”
韩衮眉头微微皱了皱。
燕管事劝道:“将军,三朝回门是大事,公务再如何繁忙,也不好不去。”将人娶进门,不圆房,已冷落了夫人,再不会亲,恐与徐家生龌龊。
主要是,皇后娘娘那里怎么交代?
与此同时,落云为徐少君梳了朝天髻,发间插上三支翠玉簪子。
徐少君的脸肉细嫩无暇,无须上妆。
霞蔚拿来一件桃红的褙子,忧心忡忡:“姑娘,将军会一同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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