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离别

脚尖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深蓝夜幕下最后的猩红光亮被踩灭,咸湿的海风平白占了便宜将全部烟雾卷走,不远处的天边隐约露着破晓。

傅逍稍微活动一下身体来缓解关节的僵硬,医院的椅子实在是太硬了,傅逍连续好几个夜晚都在上面坐着度过。

几天前,前脚刚收到重点大学通知书的傅逍后脚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医生一连串快速的话语砸得傅逍晕头转向。那边说完就挂了电话,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傅逍先是在烈日下茫然了一会,而后才像是魂魄回体似地拼命向医院跑去。等赶到医院,爷爷已经被推进了抢救室抢救。

突发脑溢血,傅逍就记得医生说的这几个字,每个字的后面都代表凶险万分。抢救室外的椅子又硬又凉,让人坐立难安,加剧了心中的不安,皱起一角的红色通知书在白色的医院有点突兀的滑稽。

等待的过程无疑是漫长的,更何况那里面躺着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每一秒都是煎熬万分。恼人的吱吱呀呀声在耳边响起,傅逍被吵得心烦,漫无目的看了周围一圈都没能找到源头,很久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在发抖。

走廊上钟表的分针走了好几圈,医生才推着病床出来,傅逍立刻站起来,才有瞬间可以看到爷爷。傅逍险些都没有认出来爷爷,灰败之气笼罩在昨天还笑嘻嘻说要给自己做红烧肉的脸庞上,只一眼,傅逍的心就升起巨大悲怆,像是某些事情到来的预兆。

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傅逍看着医生在爷爷干枯的身体上插上了各种各样的仪器和管子,只是看着傅逍都觉得很痛。

傅逍今天照例来看爷爷,只是隔着一层玻璃,却仿若一条鸿沟,窗外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病床上的爷爷好像只剩下了骨架,再也没有一点以往的精气神,傅逍也跟着瘦了几分。

看了很久傅逍才移开视线,充斥着仪器运作声音的走廊上响起了傅逍的自我怀疑,“爷爷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

而这个充满苦涩的疑问谁也回答不了。

视线一角出现白色衣服,傅逍的第一反应是逃离,原来不仅小孩子怕医生,有的时候大人也会怕。

放弃治疗这个谈话医生之前已经找傅逍沟通过了,可傅逍坚持不放弃,想要试着将爷爷救回来。医生尊重每一个生命,也尊重家人的意愿,尽全力抢救了几天,可事实不会因为傅逍的努力就改变残酷的本质。

傅逍爷爷身体的各个器官功能几乎全部丧失,每天都只依靠机器坚持,这样下去只是徒曾痛苦。

谈话室里医生拍了拍傅逍的肩膀,“我们所有人都尽了最大的努力。”经历了太多死亡经历的医生也没有再说什么,毕竟能做的都做了。也知道病人家属此时需要的并不是安慰,将放弃治疗同意书留在桌子上后就出去了,给傅逍留下独处的空间。

没人知道静坐的时间里傅逍想了什么,只是拿起笔的手在不停颤抖,分明是写过无数遍的两个字,此刻写得磕磕绊绊,傅逍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写下最后一笔,同时新的水渍落在旧的笔墨上。

访谈室对面就是抢救室,即使是深夜两点,可走廊上还是有不少人,出来后傅逍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整个大脑混沌胀痛。身边的人一直在哭泣,平时最喜静的傅逍竟也不觉得吵闹,坐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有同病相连的痛楚。

傅逍只坐了一会,离开的时候在位子上留下一包纸巾。

将头埋进水池,抓在面池旁边的手逐渐收紧,直至手背青筋暴起,憋气到了极限,傅逍才从水中抬起头来。

镜子里水渍从傅逍额头向下滑落,眉眼深邃的脸庞上多了一点狼狈的生机。失而复得氧气先后涌入肺中,激烈起伏的胸膛里是鼓动的心跳,这一刻傅逍才感觉自己不是行尸走肉。

暂时离开医院后傅逍去了海边,这段时间傅逍来海边透气的次数比回家的次数还多,孤零零的家谁也不想回。今天或许是个特殊的日子,不然自己也不会把远方的路灯看作是插在大海这个蓝色大蛋糕上的蜡烛,傅逍第一次在生日里许愿。

用积攒了十八年的生日愿望向大海许愿:傅逍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换爷爷醒来。平静的大海像是听到了傅逍的愿望,翻起浪花击打着岸边的礁石回应,可明明今天的风也已停歇。

水花翻滚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溺水之人的挣扎,可却没有听见呼救声,傅逍谨慎靠拢,黑夜里礁石的遮挡很大程度限制了视线范围,等到彻底走近傅逍什么也没看到,反而是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芬芳。

丰厚的甜香最先入侵嗅觉,微苦的焦糖和橙花交融在一起最后变成流动的奶油香草,若即若离地勾人心扉,顺着潮湿的海风在空中飘零着,最后顺着傅逍敞开的领口钻进皮肤落在锁骨上,经久不散。

遥远天边的太阳一跃而出,朦朦胧胧地照亮着傅逍脚下的海域,眼前似乎有东西一闪而过,等傅逍再想看清时海面已重新恢复平静,只有自己孤独的倒影,傅逍缓了一会再起身。

有东西顺着口袋掉了下来,砸入海中,傅逍短暂回想了下应该是一颗草莓糖果,是邻居家小朋友给的,小小的糖果入海就如水滴落入,没有引起任何的波动,傅逍离开的动作也没有任何的停留。

可就在傅逍转身的瞬间,平静的海面却陡然掀起波澜,像是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地探出水面。

扩散的云霞不仅照耀在了海面,也落在了浮出海面的人鱼面孔上,散发着圆润晶莹的光芒。

如果傅逍此时回头的话,就会发现向来只存在于神话故事中的人鱼竟出现自己在自己刚刚蹲下的地方。

小人鱼很是大胆,半个身体露出水面,尚未走远的傅逍随时有回头发现的可能性,可是于虞却再也忍不了了。

手臂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可于虞没有管它,因为他的注意力全叫刚刚那个人类吸引了。

今天是于虞第一次距离人类这么近,借着天色的掩护小人鱼再海面下肆意打量着人类,纵使看不太清,可于虞也觉得欣喜万分。

这个人类又救了自己一次,刚刚自己的鳞片险些就要被拔走,还好这个人类来帮自己赶走了他们,小人鱼很是欣喜。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类看起来比之前还要悲伤了?眼睛里装着于虞看不懂的情绪,可这不耽误于虞为他心疼。

于虞是深海里的一条小人鱼,无论是年龄还是鱼尾于虞都很小,是人鱼族最不起眼的存在。从出生到现在于虞都不曾见过自己的父母,一直都是自己孤身长大的,过程中受到了同族不少的欺负,这种欺负没有随着年纪的增长而减少,反而更加恶劣。

今天同样是,即使于虞已经将自己藏了起来,可还是被他们找到了,听到他们说要拔掉自己的鳞片,人鱼失去鳞片会死的,于虞听到后拼劲全力向岸边游来。

在族内,年长的人鱼总是用语重心长的口吻讲述人类的可怕,企图将对人类的恐惧刻到后代的脑海中,才能打消后代探寻岸上的心。那几条坏人鱼见有人类向这边靠近,这才停下追逐,暂时放过于虞。

可刚刚离开的这个人类明明是自己从天而降的保护神。

于虞从来都是例外,不仅从小就对人类世界充满了好奇,好像还喜欢上了一个人类。人类的身影在视线里越来越小,直至彻底不见。

于虞恋恋不舍地挥舞矫健的鱼尾拍打水面,海面顿时溅起高高的水花,在朝阳下像升起了彩色喷泉,美丽的小人鱼在这时纵身跃起,勾起的银色鱼尾在空中划过干脆利落的闪电,一息间不见了身影。

这个世界上也许真的有海神的存在,爷爷在第二天真的醒来了,是住院这么长时间第一次意识清晰,而且精神状态很好,和医生说要见自己的孙子。

现在这个时间,老人家的一切要求医生都会尽量满足,消完毒穿好无菌服的傅逍很快就被带到了爷爷面前。

老人家一见到傅逍就笑,笑着爷爷的眼泪就下来了,爷爷先是费力地拉着傅逍的手,用包含着无限爱意的眼神看着打量着傅逍,苍老无力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瘦了。”好像老人家都是这一个样子,他们首先关心的就是小辈们有没有没吃饱,吃饱了有没有开心,其次才是别的。

“最近没吃到你做的红烧肉,你快点好起来,多给我做几顿吃完我就又长回去了。”傅逍抬手擦去爷爷眼角擦不完的泪水,自己的视线也在一点点模糊。

“好好好,爷爷给你做很多的,你小时候就爱吃我做的饭菜,都不肯在学校吃饭,等到上了初中才开始愿意在食堂吃饭。”爷爷回忆着傅逍的小时候。

确实挺任性的,刚上初中的傅逍在一次突发奇想中跑到厨房看爷爷是不是施了魔法,才会让饭菜那么好吃。

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傅逍只看见了爷爷被汗水打湿的后背,每砍一次排骨都要喘好久的气,一会不停地在小小的厨房忙碌着,脸上一直带着笑容,小傅逍才明白原来好吃的饭菜不是用魔法做成的,而是要放好多好多的爱。

从那之后,傅逍就开始在学校吃饭了。

有关小时候的记忆匣子一旦打开就很难关上,安静的病房再次被爷爷打破,苍老又温暖的声音叙述着很早很早之前故事,在爷爷模糊混乱的记忆中傅逍重新回忆起了童年,自己虽然不是爷爷的亲孙子,可爷爷一点也不吝啬给予自己一切。

傅逍爷爷的妻子在很早之前就去世了,也没有留下孩子,即使这样傅爷爷之后也娶妻,捡到傅逍是个意外。

一晃十五年就过去了,到了今天,纵使有千万般不舍,相伴的缘分也要走到了尽头。

傅明再次打量着傅逍,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当初带回来的小不点现在已成变成了现如今的少年,少年的成长见证了自己的衰老,傅明很欣慰,也不觉得还有什么遗憾了。

到了这个年纪的傅明一点也不畏惧死亡,可是他害怕,傅逍陪自己走完了人生,可谁又能陪他走完人生?

清凌凌的泪水从老人浑浊的眼眶里流出,爷爷现在已经说不出来话了,泪水终究是压塌了少年伪装的坚强,承载着过度的痛苦让傅逍依偎在爷爷身旁,汲取着温暖,只是颤抖的肩膀暴露了无措和害怕。

爷爷的手虽然很粗糙,但一直都是热热的,落在头上会让人感到安心,轻轻地拍着,想要为傅逍拍去未来的孤单。

“要记得开心。”一瞬间老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喘着粗气将这五个字说的清晰、清楚。

短暂的支撑来去都在瞬息间,力竭的手自头顶滑落被傅逍接住,时隔一个星期,傅逍终于实质性地触碰到了爷爷真实的体温,可是和隔着玻璃触碰也没有很大的区别,都变得冰凉,温暖一点点流失,再也抓不住。

此时的窗户外有一阵鸟掠过,天边的云也在流动消散,洁白的被褥不断侵入透明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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