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为什么乌鸦像写字台

林辜月无端地愤怒。但这怒火显然不茂盛,点了根香似的,冒着一小缕瘦瘦的烟,熏着她的胸腔。

向秋澄和高宇溪趴着墙,敲敲打打,没发现线索,遂为走廊上的童歌锤起伴奏。

她听见叶限的鼻息一哧,轻轻地笑。她的烦躁本就不多,在身旁这如同呼吸一般的笑声里,便轻松地散了。

“当然是真的,还收了我二十块。”

叶限反应过来:“商家还挺会做生意的。”

向秋澄在角落摸到按钮,房间忽地一亮。林辜月被光闪到,闭闭眼,一睁开,看见叶限低头摩挲着手环。她的视线依旧恍惚,辨不清他这是已经放松了还是依旧紧绷着,故作模样。

“那你呢。”叶限问。

“我又不怕啊。”

“也是。抱歉,辜月。”

“什么啊……”

她真的没明白叶限在为什么道歉。叶限却不再应答。

解谜的过程着实容易,不过是他们这边的墙上挂字母,另一边墙上挂数字,甚至无需排序对应,小学生的词汇量足以,扫一眼就知道是什么单词。两个房间简单地互通消息,解开衣柜里藏的密码铁盒,取出对房的钥匙,用绳子甩到走廊去,打开暗门重聚。

新的房间更大,没什么家具,空调冷气畅通无阻地荡来荡去。

林辜月业余地心想,怎么所有人堆砌阴森氛围的同时,都会制造寒冷的环境,就仿佛不会有生物一遍发着热,一遍感到害怕。但她的指尖凉了凉,很快地记起刚刚叶限虽流着大汗,皮肤的温度却俨如冰窖。

童声唱的歌愈发的大了,然后突然止住,幼稚的女声讲了一段故事。没有一个人仔细听,都在找线索,最后还是三心二意的林辜月将此复述了一遍。

“……她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唯独不被领养。后来她察觉到,院长会在所有被领养的小孩离开的前一个月,送他们一个手持镜。于是她的生活动力和全部梦想,变成了拥有那一面镜子……”

讲到一半,门先打开了。

林辜月察觉到叶限一哆嗦,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身前,垫着脚,企图挡住他的视线。

而叶限立即侧身,绕过她,重新站在前面。他的一只手臂向后伸出,似圈非圈着她。几个动作流畅得仿佛叶限从小就勤恳地练习,只为了这一个时刻能保护林辜月。

可是那有什么必要?没有健全的人会因为害怕失明,而提前学盲文。

她抿着嘴,看着他发颤的手,几乎想要紧紧地握上去。那犹豫的片刻里,她觉得自己的手比他更抖。

向秋澄在那儿大喊:“呔!来者何人!”

门口的男子穿着西装,头发喷得死白,脸部是血肉翻涌的妆效。倒比森林公园鬼屋里的塑料鬼值得细看。他拄拐杖,自称是院长,装作没有看见他们,念念有词道:“孩子们呢,我的孩子们呢……我为什么无法再通过镜子看见你们了呢……”

向秋澄离他最近,捂着鼻子:“院长,您中午吃蒜了吧。”

院长愣了一下,一脸忘台词的神情。空气尴尬几秒,他干脆丢了拐杖,撩出黑漆漆的牙齿:“我的孩子都消失了,那你就来当我的孩子吧!”然后莫名其妙地疯狂追逐他们,

向秋澄边喘边喊:“小老头你挺能跑哈!”

结果院长就更破罐子破摔,接了一句:“我是体院的!”

几人全都大笑,笑传染笑,林辜月的苹果肌酸痛,步伐不由得慢了下来。

叶限轻推她的肩膀,提醒道:“他和我们没差几步路了。”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叶限一直在她身后。

哪怕她不需要。

哪怕他知道她不需要。

林辜月身体里的细烟又冒起来了。她的心底有某个类似于香炉的地方,点燃过的香曾经都插在这里。烟常常从嘴或眼溜出去,炉底攒了无数的灰。就在烟灰深处,某个念头闪过,就像一搓带着火星的灰落下来,不待作用,就被埋灭了。

——你是否抱有和我同样的情感。如果是那样,我就可以用对待自己的方式来对待你。

走廊很长,灯影摇晃,她奔跑着,手臂胡乱摆动,来不及收成体育课学过的标准跑姿。她也来不及回头。

林辜月后悔了。她刚刚应该牢牢地抓住叶限的手。

鞋子一步步踏出回声,她没再有机会做到。

院长把他们赶到第三间屋子。他们找到了几张破旧羊皮卷,拼凑起来,纸上花里胡哨地写了一段故事,说白了就是要把人分成四组回头寻找道具,然后放置在收音机上的洞里。

其中一组要守在原地,帮别的组摁开门键,尽管任务里写“但是请躲起来,千万不要让他们看见你”,但已然是所有支线里惊悚程度最低的了。更多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林辜月主动申请和叶限一起接下这个任务。

时洇道:“这一组听上去最没意思。”

林辜月说:“因为我怕。”

时洇瞪瞪眼,怀疑道:“你?怕?你诶!”

她面不改色地说:“其实是我不想再跑步。”

时洇点头:“这还差不多。”

向秋澄很赞同叶限和林辜月滞留在这里,她说:“只有这俩人看起来最乖,陨石砸地球了也能老实不乱跑。别免得到时候没人给我们开门。”

其他人走回头路,林辜月和叶限藏进了窗帘后面,终于可以大方说话。

“什么都看不见,就什么都不会怕啦。”

“其实什么都看不见才更恐怖。”

“那要不然还是出去?”

“算了,没事,就这里吧,我觉得……”

他的话都还没说完,向秋澄的尖叫声千里迢迢地传来,还伴随着大骂:“盛放你别踩我脚啊!”

叶限绷紧了身子,没有继续把话补全。

林辜月很卑鄙地产生一丝快乐。毕竟假设其余人,包括远在异地的沈嘉越在场,叶限哪怕把牙龈咬出血,都会把话讲完装镇定。叶限唯独愿意在她这里露怯,肯承认恐惧。没有别人能够看得见叶限的这一面。这是专属于她的叶限。

过去她把这一类特殊待遇都视若平常,好比那是自己的影子,即便没有去看,也笃信它随时随地都在,不需要招呼。

而现在,有多平凡,就有多令她幸福。

方才灭了的小火星又晃起光芒。

她拽着那个念头,继续往下潜。其实,在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有反过来思考过叶限对她的想法。绝非因为那不重要,单纯是她连如何对待叶限都不知道,又何况是推测他?林辜月暂且只能明白自己。

窗帘外响起脚步声,不止一双脚,数不清。

她的思路卡顿,有些闷,想探头呼吸新鲜空气,顺便查探情况。

刚摸上窗帘,叶限摁住她的手,颓废地压低声音:“不要。”

“好吧。”她松开窗帘。

林辜月偏头看了一眼叶限。还是看不太清,只能看得到他头顶漆黑的轮廓。

叶限有两个发旋。小时候有阵子头发剃很短,有种风吹过来,会格外在叶限的脑袋上打涡的感觉。正如此,当他的头发留到一个长度,老是会有几根头发固执地乱翘,怎么都压不平。而现在,分明是差不多的发长,却不跟小时候一样莽撞,服帖得很。

发旋这东西总不可能一边长大,一边少一个,为什么小时候和长大后不同。

转念一想,无论怎样都合理。毕竟她面对的叶限自始至终也是同一个,她不也现在才开始喜欢他吗——

是真的吗?真的只是现在?她凭借什么来确定?脸红?只有现在会脸红,就可以作为证据,代表过去的她无动于衷了吗?

她踌躇了,难再确定。

严密搭建好的真理金字塔竟然有一块砖是空的。林辜月大概又要不明白自己了。

叶限有意地要放轻呼吸,但是能耐一般,呼吸声便时而沉缓,时而急促,节奏乱得一塌糊涂。

林辜月的思绪抽了个空,忍不住问:“还好吗?”

“……我没事。”

“喔……”

“辜月。”

“嗯?”

“你今天中午吃的饭真有那么好吃吗?”

她略有讶异:“还行吧。”

“还行,那就是也没有好吃到会吃很多,多到咽不了下一顿的程度。”

“当然没……”

林辜月及时住嘴。她被套话了。

“那是怎么了?心情不好吗?”叶限接着问。

她一怔,然后一本正经道:“去餐厅的路上吃的那个烤肠,不是发霉了吗,所以……”

“所以没胃口了。”叶限叹气,“辜月,我真不该和你说,要多为自己找借口。无论你问我什么,我都一定会说实话的。”

林辜月沉默。她的鼻子在三句话前就酸到像吸了一口柠檬。

不存在钟表,判断时间的前进凭借胸膛的浮动。十来次呼吸后,叶限说:“开玩笑的,你饿了吗?我的口袋里有饼干。”

林辜月嚼着苏打饼干,不希望叶限继续追问,他也的确没有。所幸外头的脚步声愈来愈大,叶限宕机,彻底失了声。

当然,他不再开口的理由不止这个。她很清楚。

林辜月低下头。夜视能力不算太好,细节统统都抹去了,一切都只剩下大致的形状,所以他们俩的鞋尖的距离更加明显。如此挨不到一起。

这不是她期待的。

林辜月吞了口水,心跳轰鸣,与那靠近的“笃笃”的脚步一前一后,来回撞击她的耳膜。里外的声音在混乱中,达成诡异、扰人的一致。

叶限不知道,正是因为“借口”,才有滑梯旁的事情。她会张开双臂是因为他。

夜视无力,但黑暗宽容,折叠、缩小了林辜月的羞意。否则,她不敢想象脸将烫到什么程度,一定前所未有——她竟然有些想赞颂黑暗。

“你救了我两次,我救了你一次,还差一次……”

她牵起叶限的手,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下。

“你说,这样算不算又救你一回。”

林辜月本以为做了今天最该做的事情,便能暂时让所有问题都稍息立正,往边儿上靠。哪知精神和思维都瞬间停摆,身体僵滞在最后一个动作上。他们小时候也牵过好几次手,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让她觉得自己是一段不断融化的蜡烛。

拜托了我的大脑,下一个指令是什么。

可能是错觉,叶限的呼吸停了许久。

“算。”

不透光的空间包裹着少年的心动,他大胆了起来,微微转过身,紧了紧牵着的手,把她拉到面对面,低下脑袋,将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轻柔且缓得像是担心吓到空气中的灰尘一样。

然后便安安静静地,和她一起变成一段融化的蜡烛。

林辜月看见过日升日落,却没有见过月升月落。

从她看见月亮起的那一刻,它就在那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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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为什么乌鸦像写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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