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源县令夫人郑李氏,于中秋之夜巡查淮水之时,不慎落水,下落不明。
一时间整座县城被愁云笼罩,百姓纷纷来到淮水边,自发搜寻,却是一无所获。
不寻常的是,明明县令夫人生死未定,县衙却已在着手打造石碑。
石碑上刻着一篇诔文,洋洋洒洒镌出县令夫人如何辛苦测绘、组织人力、开山建渠。据说此文乃是县令连夜亲笔写就,辞藻华丽,情怀真挚,催人泪下。
有人说,是县令厌弃夫人,才如此着急盖棺定论,怕是过不几日就要再娶填房。
也有人说,淮水上游河床陡峭,一旦落水,几无生还可能,县令也是不想白白兴师动众,才忍痛如此。
但更多的人,是采来新开的菊花放于江边,默默祝告。
淮源城隍和楚云洲隐着身形,旁观淮水边立碑的盛况。
县令自始至终没有现身,任凭流言满天飞。
人群中,依稀瞧见其子郑毅。他因撞见路人非议母亲,上前哭闹着理论,一身孝服在艳阳底下暗无颜色。
淮源城隍叹了口气:“本是和和美美的一家,谁想……竟如此收场。”
楚云洲望着石碑上记叙的名字,没有做声。
昨日泽女被带走之前,面对郑县令的质问,竟能做到充耳不闻。可见自始至终,她都不曾将这些凡人当做是家人。
淮源城隍问楚云洲:“楚司刑接下来有何打算,是前往别处行刑,还是回天界?”
楚云洲答道:“回天界,处决泽女。”
淮源城隍又是一叹:“千年修行毁于一旦,她真是糊涂啊。楚司刑可还下来?”
楚云洲沉默片刻,道:“不清楚。”
淮源城隍踌躇半晌,终是开口:“楚司刑,依下官看,你与那盏青灯还是和解了好。 ”
楚云洲抬眼望他,没接这话。
淮源城隍忙解释:“下官不是要楚司刑委曲求全,只是你两个终日为伴,僵着终究不是办法……那火有几分灵光,下次恐怕不好哄了。”
楚云洲犹豫着点头。
他自然也知道,昨日行为有多莽撞。
万一那最后一下没有将怪火压灭,它撒起泼来,定然要将一切烧毁,猫魂连渣也不会剩下。
是得想个法子。
淮源城隍大难不死,柏山神抱着一坛药酒前来为他压惊。
城隍庙里拉起小宴,依次摆起红薯、苹果、石榴、秋核桃等等,无甚稀罕,全靠气氛撑着。
值日功曹也来凑热闹。因需要当值,他没有饮酒,只用了些果品。
谈话间,值日功曹感怀天界开眼,终于肯下功夫收拾人间作乱的神仙,四方清平些,他也不必那般操心。
淮源城隍则是小心地瞧了瞧破碎猫魂,叹息黑白无常没空理会它,只好留庙里慢慢养着。
楚云洲趁着几路神仙暂时无暇分1身,只身来到城边,于僻静处寻了一棵参天大树。
他站在夜色中抬头望,那高处枝丫半插云霄,星辰结满。
楚云洲把衣摆塞进腰带,以免碍事,然后深吸一口气,准备爬树。
袖中传出一阵低沉又缥缈的笑声。
这灯怕是要成精,从昨日的火场回来后,时不时就要发出这种诡诞的动静。
并不响亮,只有楚云洲听得见,有时注意不到,甚至若有似无,听不真切。
之前楚云洲可以不理会,可是此时这声笑,怎么听都有种嘲讽挑衅之意。
楚云洲用力一拍袖子,那动静识趣地暂时停了。
可是静了不过一瞬,便又有笑声响起。
楚云洲烦乱起来,刚要再拍袖子,却意识到这笑声并不相同,且是从身后传来。
他转过身,便和喻冬接上了目光。
喻冬温文浅笑,拱手道:“楚司刑,许久不见,你也在这里。”
楚云洲愣了愣,也拱手:“许久不见,喻仙官。”
“这树上柿子不错,楚司刑是要摘它?”
“……嗯。”
喻冬身后还站着个人,和一身祥瑞的喻冬不同,他身上黯淡无光,依稀缭绕着一层死人特有的灰暗之气。
喻冬身为引渡仙官,带着死人出现,不是稀罕事。
寒暄过后,喻冬率先解释行迹,“这淮水之滨,有位见义勇为的义士,生平乐善好施,声名远扬。前日为救落水者不幸溺死,我来引渡他去天界,位列仙班。”
那人犹是凡人之态,恭恭敬敬朝楚云洲拜道:“敢问仙长是哪位神圣,在下日后也好拜谒。”
楚云洲看向一旁,声音略小了些:“我……一介小仙而已。”
喻冬笑道:“云洲何必自谦,你可是天界独一无二的行刑官。”
那人尚且不知行刑官是行谁的刑,忙跟着夸厉害。
喻冬道:“云洲回天界否,你我同行?”
“不了……”楚云洲道,“我还有事,你先回。”
天界但凡认识楚云洲的,无不知晓他为人孤僻,喻冬和他相熟,自然更了解。他便不再多加絮叨,带着那人腾云而去。
楚云洲换了另一处更隐蔽的树,乘着夜色往上爬。
他不愿与喻冬同行的原因有二。
其一,他和喻冬,一个是为天界消减人口,一个是为天界填补新丁,活脱脱的两重天。
若半道上那凡人知晓,日后如若犯了大错,便要被这位楚司刑的鬼头刀伺候,怕是不会再跟喻冬走,误了喻冬的正事。
其二,他其实……往高处飞的本事不太好,需要先爬树蓄力。
并不想给人瞧见。
给泽女行刑那日,诛仙台外风收云静,日光遍洒。
贪狼星君还向楚云洲表示遗憾,“可惜岳恒死了。泽女招认说,是岳恒不知在何处弄来的丹药,她吃了以后,再世为人也带着记忆。”
水部众仙都来观刑,这其中有个新来的神仙带着局促,在瞧见楚云洲时,瞬间睁大双眼。
楚云洲早已练就行刑时旁若无人的能耐,目不斜视飞上诛仙台。
泽女双目空洞,最后时刻突然问楚云洲:“我孩儿如何?”
这是她最后发声的机会,没有理由不满足。
楚云洲如实道:“郑毅身体如常,昨日为护你,在你碑文前和人争吵。”
“我问的不是……”泽女纠错到一半,忽然一顿,“碑文?”
“嗯。”楚云洲道,“郑县令撰的诔文,应该……写的是你。”
“应该?是何意?”
楚云洲徐徐道:“署名是李若滟三字,不好确认那是你。”
“李若滟。”泽女眼神微凝,“那是我做凡人的闺名,他难道就没写明,我是他的妻子?”
“通篇只有李若滟。”
死期将至,泽女竟突然大笑起来,眼中盈盈泛光:“世人只知修水渠的郑夫人、郑李氏,只有他……他记得我李若滟。”
围观众人出现不解之色,台外远远传来贪狼星君的催促声。
楚云洲道:“行刑在即,你问的孩子不是郑毅,那是……”
“没有了。”泽女一闭眼,万念俱收,“没有要问的了,动手吧。”
泽女伏法,按部就班,颇为顺利。
她留下的死婴如何处置,雷部内部却开始推搡扯皮。
那死婴身上仙骨尚未形成,剔不出东西,留着尸身又怕后患无穷。
雷部不肯用天雷杀灭,认为区区死婴便要动用看家本事,未免小题大做,坏了雷部名声。可别的门路,又不好确保万无一失。
最终,还是找上了楚云洲。
“听闻你得了一盏青灯,十分厉害,那火焰把岳恒都给烧得干干净净,泽女的祸胎自然不在话下,不如试试。”
楚云洲不好透露那灯的真实来路,只得接了令。
他站在盛着死婴的盒子前,把这一日需要摁灭几次的青灯取了出来。青色火焰正在不住地摇曳,每次甫一露头,它便想方设法往外挣扎,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楚云洲趁着此时火苗不弱,拿灯盏靠近盒子。
没成想,火苗向后一闪,堪堪躲过去。
楚云洲微微一怔,换了个方向,再试。
火苗再闪,竟又躲开,甚至还发出一声清晰的“哼”。
楚云洲不是易怒之人,却被这句“哼”挑起几分性子。
他拿着灯盏,变幻数个方向,不停往盒子上凑,那灯也死不服从,扭出无数个令人咋舌的形态,百般躲避。
最后,还是灯先急了,竟发出一串不甚流利的音节:“不……烧……烦死!”
猫魂单元结束,下章开新的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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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猫魂(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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