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洲略微动了动,发现那藤蔓自肩膀至膝盖,缠得死紧。
腿都迈不开,更不必说爬出这湿滑的大缸。
楚云洲爱莫能助,“我出不去。”
青灯闻言更恼了,震得水花几乎打湿楚云洲头发。
楚云洲问它:“你怕水?”
青灯干脆,但不甚利落地回他:“不怕……讨……讨厌!”
楚云洲这才想起,这火虽然怪异,如同活物。
但毕竟是个火。
万物相生相克,就算这火不会被水浇灭,那也绝对不会喜欢水。
如同天上那些个猫和耗子修成的神仙,脱胎换骨了照样不对付。
山洞里没个光亮,石壁上的小洞透进些月光。
依稀能看到地上血迹斑斑,墙上挂了几片光滑之物,粗看像布,细看又不似布料那般薄软。
楚云洲不由往前挪了两步,再定睛去看,才看清这是人皮。
角落里一撮人骨人头,连同几块烧过的干柴一起堆放在那,如同灶房的杂物堆。
虚空中,也似乎残留着烧柴的气味。
直到青灯又一阵乱动,拍起水浪打在楚云洲的脸上,打断了楚云洲的查勘。他才忽然发现,自己先前站都站不住,如今却能在水缸里一直立着。
楚云洲心里有了主意,对青灯道:“帮我个忙。”
青灯“哼”了一声,“不!”
它相当记仇,先前被楚云洲骗入灯盏、骗着烧死婴,这接二连三的梁子,若非楚云洲烧不死,它恐怕早已将其化为灰烬。
“嗯。”楚云洲也不强求,靠着缸沿略略屈膝,稍作休息。
随着他这番动作,灯盏更进一步地泡进水中。它不满地拍水花,楚云洲头发湿了个透彻,水珠不住滴落,却只当一切都没发生,任它自己折腾。
约莫到了后半夜,月色更为明亮,孔洞中光影渐移,照亮那堆森然白骨。
青灯终于忍不住了,大声道:“出去!不……要水!”
楚云洲只是平静地重复前言:“帮我。”
青灯不动了,水面一时平坦如镜。
片刻之后,它终于松了口:“帮……”
楚云洲于是道:“你烧起来,把我身上绳子烧断。”
青灯烦躁不已:“水……讨厌……烧不……起!”
“必须烧。”楚云洲语气微沉,“否则泡到天亮。”
天一亮,他就要被妖怪拖去泡酒。活着泡还好,兴许有逃走的机会。就怕妖怪把他给开膛破肚,搜刮干净再泡。
楚云洲一日未曾挑灯,青灯积攒了不少力气,烧断区区藤蔓不在话下。
可是青灯却迟迟不发,如同死了。
楚云洲知道,让怪火在最讨厌的水里烧起来,实属强人所难,就像别人总是追问他的前尘一样。
但事到如今,顾不上那许多了。
他提起声音,大声喊叫:“来人!”
一连喊了几声,才有个狼妖打着哈欠,冷着脸进来:“嚷嚷什么?”
楚云洲道:“害怕,给我点火照亮。”
狼妖抄起门口污浊的扫帚,过来就要打楚云洲:“害怕就害怕,都要泡酒了,还要老爷们伺候!”
后面紧跟着一个虎妖拉着他,阻拦道:“且住,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泡酒不好看,大王要怪罪的。”
还有门外不知是什么的妖也在说:“是啊,他要点火,就点吧,万一这神仙胆小吓死了,咱们还得受连累。”
那狼妖才悻悻扔下扫帚,擦亮火种,骂骂咧咧地扔到角落那堆骨头和干柴上。
火光瞬间亮起来,整个如杀人场一般的小山洞,便清晰完整地进入楚云洲的视野。
地上新旧血迹连成片,碎肉骨渣粘在上头。
墙上赫然挂着几张白花花的人皮。墙边一个大桌案,上头摆着大小几把尖刀,剔骨的、剁肉的、切臊子的等等分门别类,配备齐全。
那森白骨殖也全是人身上的,正在火里慢慢烧黑。
两个小妖见楚云洲瞧着这洞中陈设失神,乐得齐齐发笑。
狼妖道:“现在怕不怕了,这可是我家大王的屠房!我家大王什么鸡鸭鱼肉都不吃,专爱吃人,最喜欢的还是你们神仙!”
虎妖已然乐不可支:“兴许大王高兴,也能赏口酒给我们喝,神仙泡的酒,必定益寿延年啊。”
狼妖又打哈欠:“走,回去睡觉,明早还得干活。”
虎妖瞧瞧刚烧起来的火堆,“你我不留下照看着?”
“这火烧完,自己就灭了,有什么好照看的?”狼妖翻着白眼,转身就走,“我去睡了,要看你看。”
虎妖紧随其后:“你不看,我也不看。”
洞门被重重甩上,抖动的火光照在楚云洲面上。
他有意朝着袖子道:“这火,很大。”
随即,那装有青灯的衣袖中,剧烈地烧灼起来。
青光渗出黑衣布料,缸里清水翻腾,如同煮沸。
青色火焰从袖口延伸出来,在楚云洲手边倔强地烧成一大团。
只一瞬,那缠绕的不明藤蔓被火焰灼断。
楚云洲浑身松快了。
“辛苦。”他转手拿起青灯,将其举出水面。
在水中泡了半宿,那药箱的法术已完全失效,楚云洲当即跳出水缸,跑去开门。
青灯之火尚未熄灭,楚云洲干脆利用余威,在门前放了把火,将那门板、桌椅板凳之物全点着了。
小妖们被动静惊醒,面对青火不知所措。
这波打草惊蛇闹得人仰马翻,楚云洲趁乱四处点火之后,隐去身形,逆着人群往里边去。
他想找到那个邪门的药箱,直接烧毁,以绝后患。
其余通道倒是温暖干燥,石壁和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倒和血腥污浊的屠房并不相同。
不多时,他瞧见一个山洞前,几个小妖手忙脚乱地给大门落锁,随即嚷嚷着救火去了。
他用青灯烧开门锁,进去一瞧,竟是山体天然围成一方巨大的天井,当中砌有灶台十多个。
每个灶台约有一丈见方,可着模子一般配了数量相等、大小合衬的大铁锅。
这是妖怪洞穴的灶房,居然因地制宜,露天建造。
楚云洲最关心的还不是妖怪灶房的别出心裁。
他目光落在其中一个灶台后面,那里也安置了几个大水缸。除贪狼星君之外的几个金甲天将,正连人带甲浸泡在里头。
他们自觉死到临头,夜不能寐,憋屈地缩在水缸里仰望昏黄夜空。
听见动静,齐齐抬头看。
楚云洲显出身形道:“是我。”
哥几个一下子精神抖擞,眼睛都亮了,“是楚司刑,我还当是妖怪来拿我等上菜,吓煞我也。”
楚云洲问:“贪狼星君何在?”
金甲天将答道:“不知道,多半还在那鸟药箱里关着。”
楚云洲二话不说,将人挨个从水中拎出来,拿青灯去烧他们身上的藤蔓。
金甲天将们绝处逢生,各自舒了一口气。
药箱的作用果真是有时限,他们也早回了力气,此刻又脱离束缚,一个个忙着舒展酸痛的四肢。
可是随即,他们就发现异样,重新慌了手脚。
“楚司刑,这火怎么不灭?”
“这青色的火……该不会是烧死岳恒的那个吧?”
“快想法子灭火啊楚司刑!”
楚云洲便对青灯道:“别烧自己人。”
他两个方才在洞里到处防火,配合得当,青灯还能将他的话听进一两句。
但此刻青灯却一改前态,兴冲冲道:“烧……仙……骨……喜欢!”
楚云洲隐约明白了。
先前青灯烧完岳恒之后,本事明显高过平常。楚云洲当时灭不掉,耍了心眼才将火苗摁进灯盏。
仙骨应是这青灯的力量来源,因此他执意不灭,可能是要烧死几个神仙,饱餐一顿。
楚云洲立时阻止:“不行,灭了。”
青灯哼了一声:“不听!”
正在想办法扑灭身上火苗的金甲天将们,忽然看向楚云洲身后,发出更加紧迫的惊呼。
“楚司刑当心!”
楚云洲正低头和青灯严正交涉,听见动静下意识躲闪,不免背上一痛。
鬼头刀重重砸在他身上,再直直掉落,插入他脚边的土地。
他一手拔起鬼头刀,猛地转身,只见白荻仙君带着数十小妖堵在门前。
白荻仙君正一脸寒意,挑眉望着他:“丑刀,不肯杀丑人,真是败兴。”
楚云洲已猜到,方才白荻是将鬼头刀飞掷而来,想要他的命。
可鬼头刀跟了他许多年,早已认他做主。方才必然是在空中自行扭转方向,最后以刀柄碰他。
再看旁边,经过方才那下碰撞,青灯恰好掉进水缸里。
因它极其恶水,正三圈倒三圈地在缸里胡乱扑腾,宛如即将淹死的断腿鸭子。
那点青色火焰也变得格外微弱,金甲天将身上的点点火苗俱已熄灭。
楚云洲紧急对他们道:“走!先回天界!”
白荻冷笑:“想走?痴人说梦!”
他原地盘膝,飞快地祭出昨日见过的三屉药箱。
楚云洲不待他下一步动作,拿鬼头刀挑起一个大水缸,朝白荻仙君砸过去。
小妖们反应极快,纷纷上前,挡在自家大王身上。白荻仙君还是不免从头到脚淋了个透,洁白无尘的衣衫也沾上污泥。
他咬牙说不出话:“你这个……”
眼睁睁瞧着楚云洲把金甲天将推搡着乘云而去,他朝着身上压成一摞的小妖们怒吼:“都滚开!
楚云洲不给他机会,飞身上前,往小妖们的身上猛然一踩,立时又将他们压回白荻仙君身上。
趁他们人仰马翻之际,他来到药箱跟前。
本想将这邪门之物带回天界,又担心白荻能隔空作法,反而为其所害。最终,他一脚把药箱踢到远处的角落里,以此拖延白荻仙君再次发难。
而后他去水缸里,捞出“垂死挣扎”的青灯,转身窜入山坳中。
待白荻仙君总算脱离众小妖的压制,一身泥水,颇为狼狈地站起来时,此处已经看不见一个仙人了。
白荻仙君愤恨不已,再想起楚云洲捞灯的一幕,不由骂道:“人丑,刀丑,灯也丑,真是粗鄙!”
众小妖七嘴八舌地劝解:“大王息怒,他连一盏瞎了火的灯也舍不得扔下,想必一定是个穷困潦倒的神仙。”
“且看天界来日再换谁来,全给大王拿来当点心吃!”
“大王已经吃了一个,又圈养了一个,这传到天界,定把那帮神仙吓破胆!不敢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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