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之所以从张狂无羁的妖火沦为寸步难行的青灯,全拜陶天君的灯盏所赐。
如今他两个醉了,竟是互不记恨,出奇的和洽。
眼看那一坛酒空了,陶天君又要去开另一坛,楚云洲上前制止道:“天君,不可多饮。”
他并不愿意管东管西,可如今滞留下界,他亟待和陶天君把话说清楚,好早些回去。
只要陶天君解了他心中疑惑,任他烂醉如泥,都碍不着楚云洲。
怎料陶天君心里正不痛快,他这一拦,好似送了个活靶子。
“怎的?”陶天君一下子站起来,眼睛瞪向楚云洲,“我如今连酒都不配喝了,要你来管?你有本事,去把我爹寻来啊!”
青灯里的小人拍手道:“好啊!打!打楚云洲!”
楚云洲没理会青灯,一五一十地回陶天君:“属下只知,天君无父无母,被养父带大,百年前天君升仙,你所说的养父,大约早已亡故。”
“你胡说!”陶天君一把抓起楚云洲的衣襟,怒道:“我离家不过数日,走之前,我爹还让叮嘱我早些回,说田里的麦子该收了!”
他记忆缺失,楚云洲不做无谓的解释,只试着问:“请问天君,可还记得这灯盏是何材质,有何提防要点,或者……天君能否亲自看护?”
如今青灯的人身日益齐全,心智也越发完备,楚云洲只怕它有朝一日冲出灯盏,不如早做打算。
若能交给法力和资历更高的陶天君,那是再好不过。
可陶天君的回应让他相当失望,只冷笑一声,粗暴道:“你在说什么鬼话,我听不懂。”
说罢推开楚云洲,又去拿酒喝了,嘴里又渐渐发出呜咽的哭声。
“早知如此,不如不活这一世,打从出生,就被当做妖人扔了,没爹没娘的……如今又为了修炼,把养父给弄丢,实在没趣!死了算了我!”
许是陶天君哭得太悲怆,一时刺到了楚云洲心头。
楚云洲站在阴影中默默听着,仿佛成了一块陈年的孤碑。
青灯不知何时从桌子上滑下来,无声地爬到楚云洲脚边。
待楚云洲觉察到异状时,青灯已经沿着他的裤腿,爬到了他的膝盖上。
楚云洲眉心微拧,弯腰将它捞在手里,问:“做什么。”
青灯打了个嗝,**的酒气喷在楚云洲脸上,楚云洲眉心拧得更紧,往后躲了些许。
青灯见状开心地大笑,不依不饶地凑过来说:“我知道你有娘,你和我们不一样。”
楚云洲目光一凛。
青灯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更得意了,双手抱起怀:“你昨日在云里坐着,明明没人理你,你还在小声说话,我全听见啦!”
楚云洲不由抓紧了灯盏,“我说了什么?”
“嗝,你问我,我就告诉你?”青灯难得拿捏楚云洲,高傲地仰起头,“本大帝可不好商量!”
楚云洲闭了闭眼,忍耐道:“那我不信。”
“不信什么?”
“不信你耳力齐全,听见我的话。”
“大胆,你敢怀疑本大帝的耳力?本大帝这就学给你听!”青灯果然上道,怒瞪楚云洲一眼,然后把脸整个皱起来,夸张的喊:“娘!我没有!是他们冤枉我!”
它像是要努力作出一个悲愤的神态,无奈整张脸张狂惯了,看起来哭笑不得。
可是楚云洲却蓦然咬紧了牙关,一把捂上它的嘴。
青灯不服气,不但缩头躲了过去,还抓着楚云洲的袖子“荡秋千”躲避擒拿,嘴里嚷道:“凭什么不让我说!土云兜你没出息,睡着了哭着喊娘!”
它喊了两句,突然仿佛定住了,盯着楚云洲的脸问:“不对!楚云洲,你那是……做梦吗?”
它忽然认真,酒醒了七分,口齿都清楚了。
可是楚云洲捕捉这个机会,迅速抓起灯里的小人,把他的脸连同声音全部摁在手心。
“唔!”青灯不甘心地死命挣扎。
无奈这次楚云洲的力道更极大,不多时,它便被楚云洲按进了灯盏里。
陶天君醉醺醺地放下竹杯,皱眉问:“吵嚷什么?”
楚云洲不置一词,静静地将青灯放回袖中。
陶天君嘴里问不出什么,今日又突发天裂,楚云洲觉得,自己理应赶回天界,将青灯交给天帝处置。
如今世上已经没了补天石,可青灯若能烧点别的东西修补天裂,也算是造化。
楚云洲转身就要走,却又不自觉地回头看,陶天君自斟自饮,身影孑然,脸颊挂着两道水光。
他不禁想起当初刚来雷部之时。
那年正赶上天界仙职大动,各处人手够了,也便挑剔起来。楚云洲一个新入门的神仙,无亲无故,只杵在那里不吭声,偶尔抬起头,露出无神的双目和脸上的疤,任谁看了都爱不起来。
最终,他被遣往雷部的刑罚司,做了刽子手。
刑罚司里就一个不苟言笑的陶天君,也算过得去,只是陶天君总骂他垂头丧气的没出息。
如今,倒是轮到陶天君垂头丧气了。
楚云洲原地思量片刻,匆匆出了城隍庙,一人同样匆匆而来,险些与他撞上。
看时,却是身穿锦衣,玉冠荧光的洛阳城隍。
对方显然也没料到是楚云洲,愣了愣,才慌忙施礼道:“原来是楚司刑,别来无恙。”
楚云洲也是出乎意料,回了礼:“别来无恙。”
因先前闹过不快,洛阳城隍干咳两声,才又道:“楚司刑,下官来找老汴,他可在里头?”
“……老汴?”
“哦哦,就是开封城隍。”洛阳城隍叹了口气,道:“以开封为中,方圆百里都遭了灾,我来帮帮他。”
楚云洲提醒他:“天界自会救灾,欧阳已来看过。”
洛阳城隍再叹:“我不是帮他救灾,是专程开解他。老汴年轻,想得太浅,从前开封城破,他为了救百姓,险些把自己搭进去。”
楚云洲只见开封城隍低调谨慎,不想,竟有如此决绝的时候。
楚云洲沉默片刻,道:“他必是还在城中救人……告辞了。”
洛阳城隍忙问:“楚司刑哪里去?”
“去别处。”楚云洲拱手道,“请转告开封城隍,暂且收留陶天君。”
“一定,一定。”洛阳城隍自是忙不迭的答应。
其实不用楚云洲交代,欧阳彻知道陶天君在开封,等同于天帝知道此事。
也许很快,就会有天将来接陶天君回去。
但在此之前,楚云洲自认需要为陶天君做一件事。
他在焦州城降下云头,直奔城隍庙。
此时焦州城隍正端着个红木盆,亲手浇灌庙前的枣树。
今冬干旱,整个焦州城犹如放置在冒烟的黄土上,毫无绿意,树木也是干黄一片。
楚云洲直接在他面前现了身,凉风吹开他额前碎发,堪堪露出脸上疤痕。
焦州城隍毫无准备,惊得把盆扔了,“你……你是……”
楚云洲转手便将盆招在手中,递给他:“在下楚云洲,见过焦州城隍。”
“楚云洲……楚司刑?”焦州城隍听见这个令众仙胆寒的名字,反而褪了惧色,挺直了佝偻的脊背,“下官自认秋毫无犯,兢兢业业,天界为何派司刑官前来?”
被他一质问,楚云洲倒是少了几分底气,垂下眼睑道:“我不是为公务而来。”
焦州城隍面目松缓,这才接过木盆:“那是为何?”
楚云洲道:“专为打听陶天君来到焦州,都见了谁。”
夜间,乌云蔽月。
焦州偏远贫瘠,城中百姓早早熄了灯,一处高门大户里却灯火通明。
家仆伺候完主人沐浴,也正待歇息下,却忽然纷纷惊呼起来,说是后院里发现了宝贝。
身穿锦缎寝衣的主人夫妇闻声而来,只见众人围着一个金光闪烁之物,五六个家丁一起上前,却是抬也抬不动。
“老爷有福了,咱们家掉下个好宝贝!”
“闪闪发光,一定是上好的金子。”
“是啊,又大又沉,能给夫人打一堆镯子啦。”
闻言,这对老爷夫人也是面露喜色,赶忙上前观看。
只见金光笼罩之下,石子路上赫然是一把刀,刀柄上雕着龇牙咧嘴的鬼头。
虽是骇人,可在金光包裹中,众人都以为是把金刀,即便刀上真卧了个鬼,此刻大抵也是想着杀鬼拿刀。
那夫人一见,果然喜笑颜开:“果真是好宝贝!”
她正待上前摸一摸,却听“扑通”一声,身边的老爷瘫倒在地,浑身哆嗦。
和旁人的欣喜天差地别,他如同见了吃人的妖怪一般,惊恐地盯着刀上鬼头,口中道:“鬼……鬼头刀!”
楚云洲隐身站在一旁,这一幕明明白白落在他眼中。
听焦州城隍说,这是城中张大户,家财万贯,子孙非富即贵,往后一家子百年不愁吃喝。陶天君来到焦州,便是暗中见了张大户。
这张大户本是天界火部神仙,因犯了一件小过错,自请贬为凡人。
焦州城隍还说,自己曾无意窥见张大户和陶天君交谈,颇为热络,一见如故。
因而楚云洲回忆起泽女一事,心中有所猜想,故意在张大户家中亮出鬼头刀。
众仙有不认识楚云洲的,却无人不识鬼头刀。
如今看来,张大户应了楚云洲的猜想,也是带着记忆下了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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