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宵的通讯软件热闹起来。
许伊森、韩榛和李瑞轮番给他发送消息,每天不重样,三个人三种风格。
许伊森是浪漫型的,无论路边的小雏菊、下午茶的巧克力蛋糕还是自己睡到翘起的头发,都要拍照与柳文宵分享,放着不管,他自己叽里咕噜能说上一大堆。
韩榛是含蓄型的,偶尔发来一句诗歌或一段电影台词,又或是简单的“你今天过得好吗?”,比夜风更细腻安静,唯恐惊扰到柳文宵的梦。
李瑞与他们二人都不同,非要定义的话,是八卦型的。
柳文宵尚在读研时,李瑞就已经是院里出了名的大喇叭,现在看来,他对八卦的热情有增无减。
李瑞过于聒噪,被所有人嫌弃,只有柳文宵愿意坐在他身旁,让他感激涕零。
柳文宵毕业后,李瑞再也没有碰到第二个愿意忍受他喋喋不休的人,如今得知柳文宵有可能回校,恨不得把这几年所有的八卦都给他补上。
楼上老师迫害新生,楼下师妹分分合合,连天井里常出没的三花猫生了几轮小猫,分别是哪只公猫的孩子,李瑞都一五一十讲来。
可以说是倾囊相授。
柳文宵不觉得烦。在他眼中,李瑞是热爱生活,充满生命力的一个人,他恰好缺乏这样的品质。
这天,李瑞故事的主角是隔壁的阴郁师弟,班岱。
“柳师兄,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奇葩。”李瑞手指如飞,消息飞似的跳出来,“他先是指责导师偏心,给他的选题不好,改了选题吧,又开始说同门霸凌他,直接闹到院长办公室去,逼得院长给他换了组。”
李瑞心有余悸:“差点就要到我们组来了,还好陈老师快退休,院长不好意思折腾小老太太,最后去了王老师那边。”
王老师,大名王士仪,是南城大学文学院内数一数二的顶尖学者,常年不苟言笑,课上眼风一扫,浑水摸鱼的小心思成片倒下。
“王老师倒是压得住他,再怎么有怨言,他也不敢闹大。”李瑞说着说着又来气了,“不是,他走了狗屎运才能当上王老师的学生吧,还敢抱怨王老师针对他,就他也配?我真服了。”
如果柳文宵当年没有中断学业,便是在这位王老师门下读博,不免对李瑞的话多了几分认同。
“如你所言,他心理的确相当扭曲了。”
“对啊对啊,”李瑞更来劲了,“我刚刚在走廊上碰到他,他站在王老师办公室门口,不说话也不敲门,真是让人起鸡皮疙瘩。”
突然想到什么,他又高兴起来:“哎,柳师兄,我偷偷看了一眼办公室里面,你猜怎么着?”
柳文宵很捧场:“看见什么了?”
“陈老师也在王老师办公室!肯定是说你的事吧,这下你不用担心了。”
柳文宵说:“承你吉言。”
其实柳文宵并不如何担心,这段时间,他也联系了不少老师,虽说有一段空窗期,但他学术成果丰硕,只要愿意,总是有书可读。
不过,若王老师愿意接收他,自然再好不过。
柳文宵对自己的运气向来有自知之明,早已把聆听坏消息内化成一种习惯。
因此,这天早上,当李瑞在电话里大呼小叫地说着“不好了不好了”的时候,他作为当事人,显得格外冷静。
“怎么了?”
一切始于上午八点的思政课。
李瑞一进教室,马上察觉出氛围有异,凭借灵敏的嗅觉迅速窜至八卦中心,竖起耳朵。
“……哇,他还真有后台啊?”
“他那些个成果,可不是一般人能搞定的,太明显了。”
“这么说,我有个朋友在北城见过他,听说……”
李瑞终于憋不住了:“你们在说谁啊?”
刚刚说话的男生眼前一亮:“对了,李瑞你应该认识吧,就是前几年院里很出名的那位,柳文宵啊!”
“不是,你们在说柳师兄?后台?”李瑞张大嘴巴,“怎么可能啊!”
“你别不信,有人都看见了,陈老师给他拉关系呢。”
“什么啊,陈老师只是惜才好吗,你们都搞错了!柳师兄的家境我们都知道,从来就不是什么关系户!”
李瑞急得团团转,但周围人都用怜惜而促狭的眼神看着他,让他百口莫辩。
活了二十多年,李瑞的大嘴巴无心中传过不少谣,今天头一回体验到谣言摧枯拉朽的破坏性,无力感充斥全身。
下了课,李瑞马不停蹄地给柳文宵打去电话。
讲述完事情原委,他语气低落下去:“对不起啊,柳师兄,我解释了,他们都不信……”
柳文宵放柔声音:“李瑞,谢谢你,我知道。”
犹如春风拂过河冰,李瑞的心滴滴答答融化,从眼眶里溢出来。
他吸了吸鼻子:“师兄,你这么好的人,不会有事的。”
“嗯,没事的。”
但喜爱花边传闻是人类的本性,其中美人的花边传闻又让人尤为感兴趣。
没过多久,谣言便传遍了整个文学院,就连念本科的韩榛也有所耳闻,给柳文宵发来隐晦的问候。
柳文宵看见这条消息的时候,正好抵达陈老师办公室前。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然后熄灭手机屏幕,走进办公室。
陈老师仍旧坐在郁青的玻璃窗前,神态蔼然,皱纹深刻。
柳文宵拉开椅子,在陈老师对面坐下。
陈老师把茶杯推到他面前,他凝视着杯中摇晃的、浮沉的茶叶梗,不自觉出了神。
陈老师问:“文宵,你怎么想?”
柳文宵摇摇头。
他知道,陈老师担心自己经受不起谣言,怕他即使成了王老师的学生,也要面对他人不善的眼光。
可柳文宵总不能直言,说我是当过金丝雀的人,早就免疫了风言风语。
万一再把陈老师气出个什么好歹来。
柳文宵说:“陈老师,实在不好意思,让您为了我的事这么操心。”
陈老师动怒:“那是我愿意!事到如今,你怎么还说这些?”
柳文宵连连告饶,软声把陈老师哄得消了气,才继续往下说:“我之前和南城师范的黄老师聊过,结果还不错,即使不念王老师的博士,也有别的去处。”
“黄老师……治学尚可吧。”陈老师望着柳文宵的眼睛,“文宵,我只想知道,你的想法是什么。”
柳文宵垂下眼:“我要真的入了学,对您、对王老师的名声都不大好。”
气氛凝滞,柳文宵咬了咬牙关,闭上眼睛。
陈老师正欲发作。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一个高挑飒沓的身影大步闯入。
“听说有人先一步,替我担心起了我的名声?”
柳文宵猛然睁开眼睛,回首,抬头,看见中年女性上扬的嘴角。
王士仪笑道:“你好,柳文宵。”
王老师长相和性格一样利落,让柳文宵想起博物馆里大巧不工的重剑。
她没用多长时间,就决定好要收下柳文宵。
刚成为她非正式的学生,柳文宵已经被她的秉直折服。
王老师语气轻松:“等你面试那天,我们两个人顶着漫天谣言,力排众议走进学院……想想还挺爽的,是不是?”
柳文宵对她的趣味不敢苟同,“嗯”了一声,算作应和。
没得到期待的反应,王老师只好转换话题:“知道是谁给你使的绊子吗?”
柳文宵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但捕风捉影的事,他不好说出口,便摇了摇头。
王老师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的树叶。
可惜王老师没能等到大展威风的机会。
半月后,谣言在发酵至最甚嚣尘上的时候,戛然而止。
班岱在校内论坛和社交平台上公开向柳文宵道歉,承认自己造谣。众人哗然,连外校的同学都有所耳闻,跑过来打听热闹。
舆论混乱不堪,但班岱平时风评就差,风向渐渐倒至柳文宵一边。
质疑柳文宵的言论被悄无声息删除。
最后,以班岱退学告终。
再无人谈起柳文宵的名字。
像暴雨过境后的晴天,水分被日光蒸发殆尽,连游移在灌木丛下仅剩的几缕阴云,也在下一秒消弭无踪。
唯见碧空通明,天地煌煌。
柳文宵的手机仍旧很热闹。
李瑞和韩榛痛斥罪魁祸首的无耻,并向他表达祝贺。许伊森对此毫不知情,一如既往地喋喋不休,讲述海那边的浪漫生活。
其间夹杂着陈老师和王老师发来的几条消息,柳文宵也都一一回应。
他现在状态很好,前所未有的好,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
早晨,柳文宵按掉闹钟,起床晨跑,逛一圈超市和菜市场,打道回府。
吃完午饭,他会打开王老师发来的书单,坐在阳台上读书,或者下楼到附近公园里,找一张湖畔的长椅读书。
晚上,仍旧自己做饭,吃完饭休息一会,然后放着搞笑综艺当背景音,开始做家务。
洗碗、刷锅,扫地、拖地,擦桌子、擦窗子,重新整理柜子、收纳杂物、丢掉无用和过期的物件。
当第四次擦拭起八音盒,柳文宵终于停下了动作。
他把半褪了漆的小熊八音盒举到眼前,反复打量,确认它已经锃光瓦亮,实在没什么可擦的了。
再擦下去,小熊另一只耳朵上的漆也要掉了,恐怕会被柳文绮入梦责怪。
不敢祸害柳文绮最喜爱的八音盒玩具,柳文宵把它放回榉木架子上。
他在心底叫了两声柳文绮的名字。
她没有应答。
好吧。
柳文宵慢吞吞走到客厅,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解锁。
通知栏竟然空空荡荡,每天聒噪的那几位像约好了一样安静,连垃圾短信都没有。
电视机里,搞笑综艺的嘉宾被整蛊,屏幕上出现夸张的花字和罐头笑声。
柳文宵被综艺内容吸引,站着看了一会,直到节目结束,片尾的人员名单徐徐滚动。
好吧。
他又拿起手机,打开了通讯界面。
不对。
找到通讯录黑名单,柳文宵点击里面唯一的一个号码,解除了拉黑。
再拨出电话。
与柳文宵的期待相违背,电话接通得很快。
值得庆幸的是,电话那头好久都没有人说话。
在搞笑综艺片尾播放完毕的瞬间,全世界静默下来。
“……晚上好。”
柳文宵听见电话里有人说。
过去这么久,本来以为这个声音听起来会很陌生,其实也没有。
柳文宵说:“晚上好,宋衢。”
比教科书还要经典的回避型小柳宝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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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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