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多,城中村不少租户这个点才下班,巷子里的灯泡昏昏暗暗,隔老远就听见叮叮当的车铃声,生怕撞到谁。
陈天记忆力好,走过两次就对这条路熟悉了,没两分钟就绕出巷子到家楼下。
一楼窗户透出光,她远远看见一个人影立在防盗门前。
男人正打电话:“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按了十几遍铃了也没人开,什么?你说你家铃坏了?”
“那我现在怎么上去?”他转头看见陈天,朝电话里说,“行了,有人来了。”
男人大概五十多岁,穿了件花衬衫,挺着个啤酒肚,身板像堵墙。大背头梳得油光发亮,两条眉毛天生往眉心冲,不好惹的样子。
他打量着陈天,眼睛不自觉眯了起来,嘴角扬起一抹笑:“美女,劳驾开个门。”
陈天刷了门禁,对方先一步拉开门:“你先请。”
“这么晚回来啊。”男人问。
“嗯。”
“女孩子晚上出去要小心,尤其这块儿,黑灯瞎火的,容易让坏人盯上。”
“张伯伯!”陈星的声音。
张宝军转身摸上陈星的头,撸了两把:“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陈星小声说:“我同学今天过生日。”
张宝军看他瞄了瞄陈天,笑着问:“这是你姐姐啊?”
陈星哼哼唧唧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陈天没管他俩,先上楼了。
到家门口台阶,正巧碰见开门出来的陈定康,他抻着头往楼下看:“我听见星星声音了,去哪儿了这么久才回来?下次出门记得带上手机,别让爸爸担心。”
“嗯。”陈天应道。
她站在门口换鞋,听见楼下的人上来了。
陈定康热情地说:“张哥您来了,家里也没准备什么,快进来。”
张宝军一进屋就四处扫了眼,最后停在正在泡茶的陈天身上,眼珠子亮了亮。
“这是你大女儿?”他想了想说,“叫什么陈天是吧?”
陈定康说:“是,难为您还记得,陈天,这是你张伯伯。”
陈天把茶端过去放在桌子上,朝张宝军礼貌笑了笑:“张伯伯。”
张宝军连忙答应,笑得嘴巴边上的褶子一条一条的,伸出手要摸她脸,陈天侧开头,对方扑了空,转而拉起她的手:“小姑娘长这么大了,你看这双眼睛水灵灵的,今年十八还是十九了?”
陈定康说:“过年生的,快十六岁了。”
那只手有意无意捏着她手,陈天想挣开对方握得更紧了。张宝军没事人似的,一拍脑袋:“你瞧我这记性,读高二哪能十八十九啊。”
陈定康也笑。
“就比我儿子小几个月,”张宝军说,“你在哪个班,说不定还和我儿子一个班呢。”
他脸上堆着笑,长辈关怀般的眼神看着陈天,俨然一副好伯伯形象。
陈天面无表情地盯着两人的手,又试着抽开,发现对方依然压着,她淡淡转头对陈定康说:“爸,伯伯一直摸我手。”
陈定康眼睛还没看过去,张宝军手立刻撤走了,脸色一瞬间黑了黑,然后笑着打圆场说:“你看你这孩子,伯伯就是见到你太激动了。”
他走到沙发上坐下,翘着二郎腿说:“都怪我,你说十年前我要是能把这孩子弄到这边来上学,让你们一家人住一块儿,她现在跟我这个伯伯也不至于这么生分是不是?”
陈定康以为刚刚听错陈天说的话了,眼下话题一转,他也没多想:“哪里的话,现在也一样,张哥,这事儿我真得替我们家陈天谢谢您。”
“咱哥俩之间就别说这些谢不谢的了,我今天来找你也是有事儿。”张宝军看了眼陈天。
陈定康转头看看两孩子:“我跟你们张伯伯有话要说,你们俩回房学习去。”
·
陈天回房后拿出作业写,她在学校做的差不多,十分钟就能把剩下的写完。
陈星进门后鬼鬼祟祟贴在门后,陈天视线途径他,他还朝陈天竖了根食指在嘴边:“嘘。”
“......”陈天低头学习。
室内隔音效果并不好,再加上张宝军又是个大嗓门,刻意压低的声音也隐隐约约传了进来。
“你嫂子半个月前在我车里捡到根长头发,跟我大闹了一场,好不容易哄好了,前两天又说我身上有女人的香水味,怀疑我出轨。”张宝军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不是怀疑我这个就是怀疑我那个,我天天有吃有喝跟供祖宗一样供着她,她还想怎么样?我就剩这点爱好了。”
张宝军越说越气愤,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陈定康想说两句又找不到词儿,沉默半晌,才磕磕巴巴说:“张哥,这事儿是你不对。”
张宝军一个冷眼斜过去:“老陈,我今天来找你不是让你告诉我对不对的。”
陈定康忙点头:“是是。”
“要是她问起你之前那些事儿,你别给我说漏嘴了。”张宝军扯扯皮带起身,叮嘱道,“跟你老婆也说一声,行了,我就是路过,寻思着好久没看你了,来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还行吧?”
“腿现在能使上劲儿了,比头几个月好多了,麻烦张哥惦记了。”
“那行,你们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陈定康商量的语气:“张哥,最近工地多吗?您看等我好了,还能不能在您手底下干点活。”
张宝军哎了声:“再说吧。”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陈星赶紧跑到桌子前,假装支着个脑袋学习。
咔哒一下,门开了。
张宝军手还在门把手上,半个身子探进来,乐呵呵的:“陈天,伯伯走了。”
陈定康在他身后开口:“陈天,你替爸爸送送你张伯伯。”
张宝军客气:“不用,几步路我自己走。”
“要是白天不送还行,晚上楼下灯暗,容易走错,”陈定康又叫了声,“陈天。”
“来了。”陈天合上书。
·
出了家门,陈天提起门口的垃圾,张宝军也弯腰:“我来吧。”
“不用。”
“你这孩子真懂事,比我家那个逆子好多了。”张宝军说,“你别走那么快,伯伯都跟不上你了。”
楼梯间是声控灯,不太灵敏,持续时间也很短。陈天放缓了速度,灯一下暗了。
沉重的呼吸在身后格外清晰,一只手搭上陈天的肩。
张宝军喘着气说:“天天,伯伯忘了问你,新学校怎么样?”
他手在她肩膀处移动,隔了两层面料,一股恶寒感依然直击天灵盖。
陈天沉声说:“别碰我。”
张宝军搂着她装糊涂:“我看你这校服是不是买大了?”
他话刚说完就叫了一声,老牛般吼了出来。怒目圆睁,低头看自己的脚,上面半个脚印,他万万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直接踩了他一脚,踩完后不由分说就跑了。
张宝军气笑了:“你个丫头片子。”
陈天跑到三楼,楼下有脚步声,有人上来,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视野里先进来的是一道长影子,陈天脑子里还残留着张宝军的怒吼,没太注意人。直到和对方擦肩而过,听见他嘶了声。
“小燕子你做贼呢。”
陈天抬头。
声控灯刚好亮了。原跃站在比她高两级的台阶上,人高腿长的,背了把大吉他,黑色鸭舌帽底下的脸暗了一半,有些疲惫,不知道当时分开后干嘛去了。
陈天摇摇头,默默把怀里的垃圾拎回手上。
原跃懒懒看她一眼就走了,走到拐角处又回头:“我叫什么名字?”
陈天歪歪头,怎么突然问这个。
过了几秒,她突然想起来,在文具店她叫了他一声后,他眼神挺疑惑,不过后来因为陈星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难不成叫错了。
陈天重新叫了一次。
“什么?”他又没听清。
陈天这回一字一顿:“圆,圆。”
她还特地模仿北方口音,尾音念得轻轻的。
原跃看着她没说话,说不上来是个什么表情。陈天愣了愣,徐风好像也这么叫……吧?
小姑娘懵懵懂懂看他,原跃表情缓缓透出几分无奈,最后笑了:“我叫原跃,原,跃。”
“你要是想叫圆圆也没问题。”
“......”陈天听出来两个字不同音了。
她哦了声,正想问哪个原哪个跃,上面张宝军下来了。
他刚刚被踩一脚倒没生气,见到陈天还没走远,开玩笑说:“天天,等伯伯呢。”
陈天拎着垃圾转身走。
“哎,你不是那个,那个谁嘛!”张宝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天放慢脚步。
原跃说:“是我。”
张宝军拍了拍他肩膀:“没想到你也住这儿啊?这离那边有点远吧?”
“还行。”
“你是不是有一阵子没去了,我最近好像都没见着你,就看见你那几个队友。”
原跃笑了笑。
张宝军悄声说:“最近忙什么呢?我可听说了啊,你这几天不在,那个琳娜姐都没来。”
原跃只是笑笑,没吭声。
“还是你们年轻人好啊,”张宝军感慨道,“尤其是像你这样长得好看的年轻人,前途一片光明。”
陈天下了楼,把垃圾扔进垃圾箱里。外面暗沉沉的,只有天上那盏圆月明晃晃,风卷起地上的落叶,轻飘飘吹到脚边。她踩着叶子回家,心里想。
原跃。
哪个原,哪个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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