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盛京

景州近期剑拔弩张、战事频仍,而宣州也非一潭死水

一叶知秋,高山寺已着沙装,边郊铁蹄踏秋笙,雷鼓惊林鸟。正如当日所料,宣州失势后晟楚铁骑兵马未停,修整几日后又动声势

不同的是,铁骑一路兵向璩州,直冲泣燕关,分毫不将景州置于眼底

话说玉千面当初虽为未明说,但所作所为都是份响当当的投名状,宋观棋既受了,便变相将他视为麾下人

玉千面如此想,觉着理所当然。但当他注意到门前左一华车,右一骏马,还有侍从特意将他喊走时就心生不好

迈进房里时,玉千面才回过神

室内简洁大方,看大小规制就知道是主人私卧,他暗自打量两眼发觉来的独自己一人

不等宋观棋发落,玉千面率先出声,他拱手作礼:“公子,是要发我别的任务?”

他微微抬眸,皮笑肉不笑,一语双关

宋观棋神色无虞,平静回:“不,先坐。”

话落,又垂首在袖间翻找什么

玉千面不动,在沉默中悄悄抬头去看,视线触及一侧高几上的青绿陡然顿住

宋观棋似有所感,趁神情恍惚的玉千面尚未发作,猛地抽出一封信笺按在几上,抢先一步开了口:“师伯……”

闻言,玉千面突地身躯一震,脚已迈出一步,手更是扶上了腰侧刀鞘。这一声叫唤,他猛然醒了神

玉千面察觉自身失态,仓皇正色,却仍做防备姿态。本以为宋观棋会使出些威逼利诱的招数,如今看来还有回寰余地

顶着玉千面警惕的目光,宋观棋仍是不紧不慢,他忽而抓起了锦囊,掂量两下,金石清脆碰响

此刻,玉千面才发现玉佩边还放了这么一大袋金条,正值疑惑,宋观棋开声道:“潭州来的家书……”

他颔首乜向玉佩,道:“信物”

又提了提锦囊,道:“盘缠。”

“嗯?”玉千面被这一番话搞得摸不清头脑,“你……我?”

“不怪你找不着,人被藏在楚国,我也费了不少时日。”宋观棋兀自解释着,话锋忽一转,“坐上马车,送你与妻儿相聚,从此天涯陌路,别做刀尖舔血的活了。”

这番话没头没尾,砸的玉千面头昏脑胀

“什么?”

秋风萧瑟入门来,不知是天凉气躁亦或其他,玉千面骤然被激起一身冷汗

“你……”

宋观棋被恶狠狠盯视也岿然不动,反而更显自在

玉千面就这么意味不明直勾勾盯着人看了许久

针落可闻,静乎半晌

“不愧是林如海的弟子。”他咬住后槽牙,兀然失笑,“那……若我即刻上马……要我策向何方?”

“盛京……”

……

姜梧端着药来,就见一人大步流星走出

回眸一瞧,玉千面已经翻过凭栏下楼,直奔门外而去

屋内陈设简单,宋观棋见着人毫不意外,自顾端起药碗

被玉千面推开的门被风吹地吱呀响,缝里泄进一片叠楼重宇

“主子……”姜梧有些失神,“为何这么肯定玉千面今日一定不愿回潭州。”

早在玉千面做抉择前,飞往盛京的信笺里就提到此人不日抵达,可当时谍楼才堪堪在潭州寻到顾珂苦找多年的妻儿

“他连玉佩都没带走……”宋观棋握着瓷碗的手一顿,他顺着门缝里看苍穹,把团云看碎了,“是我欠他……”

顾珂此行,九死一生

可宋观棋记着方才一眼,顾珂笑地落拓不羁,颇有些看淡生死的意味。他连家书都没看,道是留个念想

“人一旦有了牵挂,就不会回不来。”

玉千面说完便走了,再也没回头

宋观棋心觉他变化莫测,“千面”二字实在相配。不过经年风霜,人世无常,他终究又变回顾珂,重回盛京

有牵挂就回的去吗?

碗内水面映出一双眸子,却映不清眼底情绪

这药味又浓又冲,端来才这一会儿,苦味就充斥整个屋,姜梧不由得蹙起眉。喝药的人却分毫不察,几口闷干净

宋观棋放下碗后,兀自进了里屋,没再吩咐其他

姜梧端着见底的药碗走出,身上还沾了萦绕不去的涩味

檐上跃下一道身影,姜梧微侧过眸,秦雾已经凑过身旁

刺鼻的苦药味冲地他拧紧眉头,捏住鼻尖

“好苦啊!”

他嘴上说着嫌弃,却仍探头打量药碗:“一口不剩!”

“自然,不是谁喝药都爱加蜜。”姜梧意有所指,不经意将端盘挪开

“可是!”

秦雾转个弯,又凑到碗边,炸出一句:“我加了蜂蜜进去!”

“楼主的药你也敢乱加东西!活腻歪了?”姜梧面露微愠,却不想和秦雾继续掰扯,逐渐加快脚步,“回去守着屋。”

“不缺我一个!”,秦雾见他神色不豫,竟有些生气

他几步加快,挡在姜梧前面,悄咪咪道:“你不觉着主子近来有些奇怪?”

“没有。”

姜梧神色漠然,绕过他继续走

“明明有!”

秦雾摊开五指,说一件按一根,“我加的份量可不少,若是从前,楼主早该察觉。还有,这药可是会令人四肢无力,睡魔缠身,三年前可是连……”

话至此,他陡然顿住,支吾半刻

秦雾咬咬牙,含糊这一句,又道:“可如今……”

“够了。”

姜梧倏地高声打断:“三年了……”

“三年了,总该将身子养好了……如今又怎样!又有什么关系!”

他嗓音有些抖,胸腔都强烈起伏,捏住端盘的指尖用力到发白

吼这一嗓子,惊地秦雾怔住,这还是姜梧第一次对他发火

然而秦雾只愣了一瞬,他又昂起势来对峙

“分明有关系!”秦雾激动地搭住姜梧的腕,“要么不是没喝,就是换药了……可是,可……是……你分明知道的……你也知道,那不是……”

秦雾口中答案呼之欲出,可冥冥之中有什么捏住他的喉咙,让他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憋地面色涨红,嘴巴细细哆嗦着,五指都打着颤

他无比清楚狼狈的真相

那不是解药……

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解药

并不是萧潇在三年前背地下毒,而是三年前用于隐匿身形的断息散,就是宋观棋自愿服下的毒

无解……

萧潇在世尚无方可医,何况如今

若真是解药,又怎会让人连提刀的力气都消逝。秦雾所说的药,只有遏制之用,无根治之效

他倏尔眼里蔓上血丝,握住姜梧的手力道不小,话音却渐渐弱下去,甚至带上几分哽咽。喉结滚动,他将苦水咽了又咽

霎时起阵薄风,拨乱姜梧额前碎发,盖住他隐晦不明的眼神

“哐当”一声脆响,端盘歪斜,瓷碗随声在木板,咕辘辘转几圈,又滚落廊外草地

或许磕出几个疙瘩,总归没有碎

姜梧不去捡,好半晌都没动作

他侧过眸,没敢看秦雾,软下声:“你我无权干涉他的决策。”

停云霭霭,隙洒斑明,姜梧眺望廊外数不尽的落秋,蓦地生出几分悲凉

他在秋刀飒爽里轻声说:“缠绵病榻,比杀了他还难受。”

宋观棋说的风轻云淡,落在姜梧耳里字字剜心,却不得不听进去

身旁人欲言又止,最终气鼓鼓地翻身越过木栏,抄起地上的碗跑得没影

徒留姜梧一人待在原地

……

白昼飞溯,晚夜将歇,难得没人催,宋观棋搁案前理了好几个时辰的事务

烛火不安地摇曳不停,那点零星光暖落在面颊烧起燎原倦意,坠在眼睫一个劲往下压

正困地眼皮打架,外头忽而传来秦雾的提醒:“主子……殿下回来了。”

宋观棋握笔的手一抖,毫尖的墨滴落,晕开陈墨层层

恰好能到廊上吹吹冷风醒醒神,他这样想着,便搁笔在案,轻手轻脚下了榻,趿着木屐向外走

方跨出半步,刹那衣袖裹挟秋风熄灭烛火

屋内彻底暗沉,眼前茫茫黑暗笼罩,他仍自顾自迈步,岂料转眼就磕到木杌

宋观棋掐着点,料想快到了,并不理会脚踝处的疼痛

果然,走到阶前就见着一人踏着月色,风尘仆仆赶来

宋观棋没动,驻足阶上

方才在暗处没察觉,眼前竟是一片暗沉模糊。他没敢动,惶恐被看出半分不对劲

下一刻,谢延就来到了跟前

“天色已晚,还不歇息……”谢延语气淡淡,听不出责怪的意思,却让人琢磨不透,“磕着了?”

“明日要动身……”谢延的声音近在咫尺

今夜谢延表现有些怪异,与平常着实大相径庭,但这怪异又说不清道不明

“进去吧。”宋观棋倏尔道,说完就要动,却被牢牢按住手

“嗯?”

他神色无虞,面露些许不解,心下激起慌悸

“天闷,屋里还点了香?”

谢延借着月光端详着宋观棋的脸,不肯放过一寸一缕,恍若要在无懈可击的伪装下看出端倪

“是,闷……”宋观棋不动声色挪开视线,纵然此时眼前慢慢恢复清明,他又多附三字,“透透气。”

屋内确是一片云雾缭绕

“好闻……”谢延俯首凑近,闻见一抹冷香,略一停顿,“清竹香?”

“嗯。”

迟迟没有回应,惟余风过叶响

“不对。”

谢延抬步上阶,贴的更近

“不是清竹香。”谢延偏头去看,“你骗人。”

闻言,宋观棋一怔愣,转头便要找秦雾的身影,却早无影无踪

平日堵塞的理由张口就来,现下他却一声不吭

“骗你的。”谢延单手扳正宋观棋的脸,“是清竹香。”

宋观棋还是错开眼,没敢直视谢延

“可你还是骗我……负心汉……”后者负气般捏了捏宋观棋的指尖,犹同受了天大的委屈,“瞒着我干什么?”

负心汉抿着双唇成一条直线,喉间干涩。他本想说对不起,转念想到什么又哽住,半天没能发声

“怪我。”谢延哑然道

从前种种蛛丝马迹,是自己百密一疏

他也不说话了,两个人僵持在原地,谁都不肯让步半分

“我……”宋观棋刚想出口打破僵局

谢延抢先一步道:“下雨了……”

朗月晴空,树招扶摇,阴云皆散,毫无聚团挥泪的架势

然而,雨水滴答一下砸在宋观棋的手心

可天降甘霖,本该是凉薄,却滚烫似火

一滴两滴,接连如雨注

烫地他心口焦灼,少见地神色仓惶

谢延一手盖着他双眸,一手轻柔描摹他手心掌纹与伤痕

宋观棋骤然蜷缩五指,反握住谢延

“我……”

他慌乱了风轻云淡,可什么解释在此刻都万分苍白无力

胸腔的火烧到咽喉,涩痛难忍

“阿延……”

凉秋停步,倾耳听此一句,月华独照有情人,细细碎碎的皎洁铺染他衣襟

感谢观阅

(重新看的时候发现存稿放错章节了,所以暂时删了后面一截,会很快在下一章节补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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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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