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进再次见到路循已经是两天以后，那时候他刚从ICU里转了出来，除了脖子上的伤口触及动脉，其他位置倒是伤得不太严重，只是脸上还没消肿，因此看起来有点狼狈。
事实上，从谭进甫一被送进医院开始，路循就没离开过。
只是ICU有规定，除了家属外其他人不予探望病患。
路循坐在谭进床头，静静地等待谭进醒来。
一向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路循此时却难掩一脸的疲惫，坚毅的薄唇上方布满了一圈青青的胡茬，丝丝缕缕的血丝也占据了眼中一角。
谭进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眼前就是这样的一张脸，熟悉而又陌生，只是那双眼睛，即便爬满了血丝，也一如既往的亮着。
“你一直都在这儿？”许是因为刚醒，谭进的声音懵懂的人畜无害。
路循见谭进醒了，默契地将谭进的被角向下掖了掖 ，方便谭进和他说话，手轻轻拂过谭进的发迹：“嗯，我一直都在。”
“谭振华怎么会允许你待在这里的？”谭进以为谭振华会派人在这守着，不让路循见他。毕竟，各种狗血八点档的招式谭振华都使过。
“我想留在这里看着你醒过来。”不亲眼看着你醒过来，我放心不下。后半句话，路循默默地藏在了心里。
“现在我醒过来了，你是不是又要走了？”谭进的声音闷闷的，大概是牵动到了脖子上的伤口，说完又呲了下嘴，“是不是只要我还活着，你就能丢下我？”
路循还没来得及回答，病房的门被护士推开了，谭进的伤口在脖子上，伤到了动脉，之前流了很多血，护士是来给谭进检查伤口和换药的。
护士边说边边拆开缠在谭进脖子上的纱布，被碰到伤口的谭进又一次呲出了声。
路循默默地站到谭进身边，似乎此时忍受痛苦的不仅仅是谭进。
“伤口恢复得还不错。”
过了一会儿，护士换好了药：“对了，家属呢？你是病人家属吗？”护士转头看向路循。
“嗯，我是……我是他哥。”路循答道。
“那你跟我过来一下，之前做的一些检查报告需要你到住院医生那里看一下。”
“好的。”出门之前路循半蹲下身子，凑到谭进眼前，距离近到仿佛下一秒他就要吻上谭进的脸，“我先过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路循出去了没多久，两个身影进入了病房。
本来谭进以为是路循回来了，抬起眼睛一看却满是失望。
是谭振华和苏春茗。
苏春茗带了熬好的黑鱼汤，从保温壶里取出，倒了些在碗里，舀起汤匙说：“进进，喝点黑鱼汤，对伤口好。”
谭进默默无言。
见谭进没什么反应，谭振华向苏春茗使了个眼色。
苏春茗放下碗，出了门，并把门轻轻带上了。
“人你也见到了，放心了？”谭进明白谭振华说的是路循。
“我这边只有一条，你不允许再和他在一起。”谭振华的语气不容置喙。
“是他不顾生命危险救了我，要不然今天躺在这里的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甚至，死无全尸。你凭什么干涉我，我有权利决定我自己的事。”刚才还安安静静的谭进此时却仿似低吼，由于伤口被牵动着，声音不算大，但却掷地有声。
“凭什么？你说凭什么！凭我是你老子！”谭振华怒道，“三年前，你差点因为他死了你知道吗！”
“你什么意思？”谭进想起两年前的那场意外，可那跟路循有什么关系，那不过是一场单纯的意外罢了。
关于三年前，CMBC决赛那场事故，谭进早已将它尘封在记忆中。
因为，没有勇气触及。
他怕自己一想起那场事故，就会闪回到那个没有路循的下午，以及，那个只剩手机上孤零零的“对不起”三个字陪伴着的自己。
他连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愿意记起，他只当是自己车艺不精的意外罢了。
虽然这中间经隔着三年的时间，但细细回想起来，直行段他的操作没有问题，但是过弯的时候，手刹……手刹按下去根本就没有反应，ABS也没有反应！
后面的记忆虽然没有了，但这又怎么会是意外？
明明是刹车坏掉了！刹车完全失效！
“你怎么知道当年不是意外？”他清楚地记得，当时他和路循在比赛前换了车，两辆车的差别并不大，刹车出了问题的车实际是路循的。比赛之前路循是检查过车的，但是半途似乎被人叫走了。
“所以当年不是意外是不是？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意外！”
谭进一连三次发问都没换来谭振华的半句回答。
一个大胆的猜测似惊雷一般从谭进的脑中划过。
“你知道刹车坏掉了对不对！”
“所以，当年是你对路循的车做了手脚？”谭进吼道，他觉得眼前的谭振华有点陌生。谭振华在商场的手段他是知道的，但是此前他却并不清楚，他的父亲——眼前的这个人，曾经却可能犯下了那么恶毒的行径！
“所以，你差点害死了自己的亲儿子。”谭进的声音里，已经听不出怒气，取而代之的，是对半的失望和悲凉。
“大逆不道！我也都是为了你好。”谭振华似乎不仅没有意识到自身的错误，反而我行我素地打着好人人设。
“什么叫作为我好？给他的车做手脚就叫为我好？让我住进ICU也是为了我好？”
谭进的声音逐渐冷漠：“我没有这样的父亲。”
谭振华知道两个人再这么聊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遂摔门而去。
刚才的争吵大抵是牵动到了伤口，谭进感到脖子一片刺痛。
这时病房门又一次打开，这次进来的是路循。
谭进抬了抬眼皮，没有说话。
路循三两步走到谭进病床前，帮他把床摇起来些，又一次将头凑到谭进耳边，好像生怕他听不见，“我下去买了些吃的。你的家人。来过了？”刚才路循看到了桌上那半碗冷掉的鱼汤。
谭进没有回答，此刻他的心情有些复杂，尤其在得知当年的意外是因为自己的父亲从中作梗。
“刚才你问我是不是只要你还活着，我就能离开你。你问我的时候我想起三年前，看着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的你被抬上救护车的样子，我告诉自己，一辈子再也不要看到那样的你了。可是我没有做到，前几天再一次看到那样的你，我只想着不管怎么样，这一次……这一次，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陪在你身边。”
谭进的眼睛直视路循：“所以三年前，你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地离开？和我在一起会让你感到害怕对不对？。” 谭进的嘴唇有些发抖。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觉得，和你在一起……会害了你。”路循用手遮住了眼睛。
“是不是谭振华要你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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