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第一卷第十九章【仙踪不隐】

看到晨雾已然散尽,周问鹤腿也站得有些麻了,他便凭着记忆去往“拭秋厅”的方向。没走几步,他看见前方湖滩边聚拢了一大群人,有跪拜祝祷的,有焚烛吹打的,纷纷攘攘,好不热闹。走近一些,道人才发现那些只是普通湖边人家,与山庄毫无关系,其中嗓门最高的是一个中年粗妇,正跪在河滩上哀求嚎哭,她身边另有一个上年纪的老汉,比手划脚地似乎是在指挥众人。

周问鹤见人群外坐着个后生,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显然是在人家眼皮底下偷清闲,便走上前口打慈悲:“这位施主,你们在做什么?”

普通人家就算不知道楼观派,看见僧道总是多一分敬重的。那后生站起来正要还礼,却被老汉大声呵斥着拎去一旁。半晌之后,老汉才回过头,重新招呼道人:

“我们是附近村上的渔户,彼此之间都有些亲戚,刚才那个,也算是我的孙子。”老汉一面擦拭水涔涔的额头,一面指了指跪地哭告的妇人说:“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张家阿嫂,她也算是我的侄媳了。她的女儿前两天在湖边玩耍,被雾中仙捉了去。我们因此来这里备下薄酒小菜,央求仙人放回我们娃娃。”

“你们怎么知道是被抓走,而不是落水了呢?”

“道长有所不知,我们这几条村子,世代与雾仙相邻,自有一套独特活法。凡小孩靠近湖边,必有大人专心照看,半点不敢松懈……”

“……那个照看张家阿嫂女儿的人赌咒发誓说,他的眼睛半刻也不曾离开娃娃,只是雾气遮住一瞬,他余光看见有什么东西从水中爬出,也不曾听到什么哭喊,娃娃就不见了。”

周问鹤心中大是不以为然,想必那照看之人怕担责任才随便赌了个誓,他又问道:“此地乃是照花山庄所属,诸位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老汉我有个亲戚,在山庄里帮些闲事,是我托他放我们进来的。此地少有人来,我们几个祝祷完就走,想必不会惹上麻烦吧?”老汉说着朝周问鹤露出讪笑。道人心下已经了然,这老汉看似精明,其实莽撞得很。但想来山野村夫,能有这层头脑的已算不错。

“老施主,贫道还有一件事不明白,钱塘湖方圆十几里,何处不可祭祷,为何非要冒险混入花家呢?”

“唉,”老汉轻叹一声,无奈地抬手指向湖中,“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到它。”周问鹤顺着他手指方向望过去,正是那湖中大宅:“那就是雾中仙馆,仙人们居住之处。”

“们?雾中仙有好几个吗?”

道人这一问像是勾起了老汉的兴趣,他立刻摆着指头数算开来:“那雾中爷爷,本是海龙所化,后来随潮水困在钱塘湖中,施法竖起这大宅,比作龙宫一般;那雾中奶奶,乃是东晋年间顶顶好的孝女,她为代杀人劫财的父母受刑,自愿投入钱塘湖中,爷爷感其纯孝,配作水下夫妻;那雾中大哥本是湖里一只石狮子,上古时因为吃人被大禹囚禁在此,后来受爷爷点化,成了正果;那雾中二哥原是大业年间的余杭郡守孙可,隋末天下大乱,孙太守被大盗所害,割下头颅扔进钱塘湖。头颅在雾里浮沉七七四十九天才遇上爷爷,做了这有头无身的雾中仙人;另外,还有雾中小姐,本是湖里一条五十丈的千岁大鼍,已经长出翅膀,常年在夜里盘飞,她最喜音律,盘飞时身后总有妙音跟随……”

那老汉兀自滔滔不绝,周问鹤却越听越感觉不着边际,听到五十丈大鼍后终于哑然失笑。道人心下明了,这愚昧村夫定是将包括雾中仙在内的许多当地信仰,全部糅合到了那所大宅上。便不想再浪费时间,告了个罪后匆匆离开。

走出一射路程后周问鹤忍不住又回头观瞧,那些村民已经三三两两起身回家,只余下一两个人正将燃尽的符纸香灰抛入湖中。几十丈外,那大宅的轮廓在河里若隐若现,仿佛是某只水兽浮出湖面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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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着旧路,周问鹤很快便看到了几个山庄弟子。向他们打听之后得知,戎老爷的身体有了很大好转,当下所有的客人都在老爷房中慰问。

道人心中叫好,问明了方向后,当即快步朝花戎住处而去,路上见到许多人都向道人投来怪异的目光,周问鹤这才想起自己道袍未干,身上还挂着没扯净的水藻。他本有些窘迫,但随即念头一转,心道这样岂不更好?让一屋子的宾主都来看看自己的遭遇。想到这里,周问鹤咧嘴笑了起来,他已经忍不住在脑海里勾勒冼冲看到他时,那种惊慌失措的神情了。

周问鹤怀了这个心思一路赶到花戎住处,门前的下人做完通禀,道人便迫不及待推开门,一双眼睛在屋内四处寻找冼冲。

女娃确实在这里,却并没有如周问鹤预想中那样方寸大乱,当时她正与宋晟谈笑,看见周问鹤踏进来只是神色稍微一僵,随后便恢复如常,还不忘朝道人眨眨眼睛。

“道长恕罪。”花宴站起身说,“我们原本也过来相邀,但道长不在厢房内。”一旁的花戎也微笑点头,似乎是在附和。

“贫道确实不在。”周问鹤黑着脸回答。

“道长去哪里了?让府上仆人一阵好找。”冼冲笑嘻嘻地明知故问。

“行之姑娘不知道?”道人冷声反问。冼冲则摆出一副不晓就里的样子。

“昨晚,贫道夜游九曜山,不慎被涨潮困在湖滩上。”听闻此言,花宴花宾微微皱起眉头,如今众客人都知道夜里山上雾浓道险,这牛鼻子还翩翩跑去添乱,如何这等不识好歹?只是两兄弟还顾及上三门的脸面,不好意思当面斥责。而那边厢,冼冲听到“夜游”两个字,再看看道人这副落汤鸡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只有花戎满脸茫然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问鹤也不管其他人反应,他直视着冼冲双眼继续说下去:“贫道在山脚湖滩上,分明还看到了行之姑娘。不知姑娘当时为何在那里?哦对了,贫道在湖滩上了另外看到有一名老僧与姑娘说话呢,那老僧如今人在何处?”

“老僧?什么老僧?道长你在说梦话吧?”冼冲话未说完,自己先被逗笑了。

“仙长啊仙长,你定是看错了。”花戎温言帮腔道,“冼姑娘昨晚,一直在剑庐里。”

花戎讲完,疲惫地叹了口气,女娃在一旁补充说:“昨夜小儿家受聂主事邀请,去剑庐观剑,结果看着看着忘了时间,最后多亏主事帮忙,在庐中找了一处房子,安排儿家在那里过夜。”

见这妮子谎话张口就来,周问鹤竟也忍不住心生佩服,刚要继续追问,冷不丁身旁站起一个人:“道长,这个我可以作证。”周问鹤转头一看,那人却是聂定。

“在下庐中积了些粗铜陋铁,蒙冼姑娘不弃,一直品赏到后半夜。在下曾两次送去食物,前后相隔一个时辰,足可证冼姑娘从未离开过。”

剑庐主事这番话说得诚恳,却斩钉截铁,倒让周问鹤不知如何回答,他上下打量聂定,依旧是一派坦荡的名士气度,没有半点心虚猥琐之相。

“聂主事,你怎么……”周问鹤正要辩驳,法云也站起身,双手合十唱了个佛号:“冼姑娘天真烂漫,思无寸邪,定不会存心诓骗道长,而这位‘蛇抄剑’聂施主在江湖上更是以磊落大方闻名,道德人品都是有口皆碑的。有这两位相互印证,当知此事不假。”

见法云也站在冼冲一遍,周问鹤心里原本还留着的一点委曲如今也放下了,转而开始好奇,那冼行之究竟是开出了什么条件,让花家剑庐主事跟鼎鼎大名的“鲜花僧”都站到她那一边。

“难晓。”薛温这时走过来轻拍了一下道人肩膀,“此处夜间雾大,天地茫茫,不辨东西,彼时看错个人再平常不过。”周问鹤回过头与好友对望一眼,立时心领神会,眼下硬犟实在没有任何好处,便就坡下驴打了个哈哈:“有理有理,必是贫道看错哩。”

见周问鹤让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连花戎脸上都露出如逢大赦的表情。只有冼冲不以为意,似乎早把道人抛至九霄云外,拉过小黄蝉咬起耳朵来。周问鹤只当这女娃赢过自己便心满意足,正要回身找个角落处,哪知背后又响起冼冲的声音:

“九曜山如此好玩,道长白天游了还不够吗?”

周问鹤知道对方又要戏耍自己,加之也不愿说出束云楼的事,便随口答道:“九曜山普普通通,但昨晚的钱塘湖好生奇怪,平白无故升出了一座大宅。”

“哦?”冼冲满含笑意的眼波一转,当即一副心下了然的样子,“那个呀,想必是涂家大宅了。”

此言一出,几个花家人顿时面色大变,老花戎几乎瘫了下来,嘴中不住念念有词:“坏事,我就知道要坏事……”不等众人听清戎老爷到底在说什么,花宴已经“噌”地一声站起来四面叉手:“诸位朋友,我族伯年事已高,不堪打搅,诸位还是随我去拭秋厅,我再另外办下一桌薄酒犒谢诸位。”

众人听出这是花宴在下逐客令,便纷纷站起身移步花厅。周问鹤又把看见死去僧道的事告诉花宴,后者急急忙忙叫来家丁,朝道人所说的方向找寻去了。

来到拭秋厅后众人重新排下座位,冼冲把小黄蝉与宋晟拉来坐到自己身边,忽然想到什么,又转头对周问鹤说:“道人若是对那大宅感兴趣,不妨去找一本古书《珈蓝诡谭》,里面便有记载涂家故事。”

周问鹤愣了一下,他知道这本古书,但也只限于一个名字。

《珈蓝诡谭》是一本成书于魏晋的个人笔记,作者不详。可以肯定的是这本书自诞生以来,知名度和影响力都微乎其微。山涛曾经在成名之初写过一篇文章,专门抨击过这本书,这可能是《珈蓝诡谭》唯一的一次声名在外。当时的人普遍认为,这本书无疑是对于罗浮《异客图》的拙劣模仿。周问鹤之所以知道这些,全赖于他那位读书品味古怪的朋友霍虫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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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 第一卷第十九章【仙踪不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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