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第一卷第三十七章【否极不泰】

人动一念,喜怒哀乐不待生发,恐惧便先来了。但观道长的反应,却与常人相异,似乎道长的恐惧正在渐渐让位于其它情感。或者……我就直说了罢,道长你正在渐渐无法理解恐惧。”

周问鹤不知该作何表情,说书人这番推论他既无法理解亦不愿接受,只能耸耸肩笑道:“似乎那也并非坏事啊。”

“坏到极点!”区丈夫正色反驳道,“须知恐惧是组成人心智最重要的部分之一,若恐惧没了,心智如何不会改变?”他这话说得极为含蓄,但周问鹤还是听出了对方言下之意:一个不懂恐惧的人,还有几分是人呢?何况,若真是《白衫郎》让自己识不得恐惧,谁能保证,它不会继续消蚀别的情感?到最后自己是否会变成一个空寂之人,七情六欲全在心中积酵成灾,却识认不得,仿佛心痒不得搔处?

周问鹤的心沉了下去,心中万般焦灼忧虑,也总转不到恐惧上。

区丈夫见道人神色黯淡,急忙出言开导:“道长莫慌,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白衫郎》既然源自大赟,道长不若便顺着大赟这条线追寻下去,未尝找不到消祸之法。”

“大赟?”周问鹤茫然四顾,“天地悠悠,去哪里找大赟的线索?”

区丈夫沉吟半晌,忽然双眼一亮:“我这里有个主意,道长,你听没听说过臧宗?”

“’通天博士’?”

说书人一拍大腿:“着啊!江湖上皆传此人天文地理,神谈鬼论,无所不精。他早年时也有过功名之想,可惜屡试不第,四十岁后遭逢大难,妻子皆丧,臧宗也心灰意冷,经同同窗介绍成为翰林待诏,晚年似乎是受了圣人嘱托,隐居在王屋山编写一套类书。”

这番话把周问鹤听得张口瞠目,他只晓得臧宗这么一个名字,原来背后还有诸多坎坷传奇。

“区先生如何确定,从这位臧前辈处可以打听到大赟的消息呢?”

区丈夫不自觉地压低声音:“区某人无意中曾从门内奇人那里听到,那本类书中,曾出现过‘大赟’的名字 ……”

“啊?”

“依区某人愚见,道长不如即刻动身去一次王屋,向臧先生打听一下这个大赟。”

“可贫道与他非亲非故,他会坦然相告吗?”

“唉,事到如今,还有别的办法吗?道长你且拉下脸,哪怕是死赖着泡磨,也要磨出三言两语。”说书人顿了顿,又问,“道长在灵都派,可有熟人?”

“有一个,人称‘妙笔生花’的霍小蛰与在下自幼相熟。”

区丈夫听闻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说书的,也不得不叹一句,道长交游广阔啊。”

周问鹤却连连摇头:“贫道那霍兄持才傲物,言行怪异,从来不得器重,如今在门内也只是一个普通弟子,灵都观乃是玉真公主静修宝地,贫道这次若有唐突,恐怕说不得什么帮助,还会一并连累他哩。”

“哎呀道长,那里再凶险,还能比过涂家大宅吗?以你当日格杀老祖宗的手段,王屋山那一群姑子何惧来哉?”

周问鹤有些气馁地摇摇头:“先生有所不知,当日在老宅,贫道并不是以真功夫胜过老祖宗?”

“啊?”这次轮到区丈夫哑口无言了。

周问鹤轻叹一声:“那涂家老祖宗的真气,炙如白焰,贫道那点微末内力,只一个转瞬就被其灼烧殆尽了。贫道万般无奈,只能运转本门心法,从里面汲出真气来,但这与那妖婆的真气相比,无异杯水车薪……”

“……贫道那时只当万事皆休,哪知千钧一发下,时间像是忽然变慢了,或者说,是贫道的思绪变快了,贫道的心念一而化三,同时默诵本门《开天经》,《三皇经》以及《五岳真形图》,而且越诵越快,几乎念头一起,所有文字就在我心中过了一遍……”

“……但纵使如此,生出的真气还是远不及妖婆烧掉的那般快,也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怪事……很怪的事。”

周问鹤的神情忽然阴沉下来,直到这一刻,他的双眼中才闪过一丝恐惧。

“什么怪事?”

“贫道发现自己的经……诵错了……”

这三本经书,都是楼观派的道学基础,弟子入门后便须熟背如流,分毫不可差错。周问鹤更是自幼便将其铭刻于心,哪怕大醉梦里,失了心觉,只要一个起头,他便可凭习惯接续下去,当中断不会有一处停顿。

“……但当时,我却发现自己飞诵的,并非本门心法,或者说,前面半部确与心法无二,但行到后面,字句越走越偏,虽也是道家言语,却完全与本门主旨大相径庭……”

“……而且,不知为什么,当我转起这与本门似是而非的心法,内力忽然如海潮倒灌,汹涌而出,竟与老祖宗的炙热真气抵消得七七八八。”

区丈夫听完这番话,不由啧啧称奇:“如此说来,倒是《白衫郎》侵入了楼观三经?”

“非也,”道人皱着眉头连连摆手,“这内息走起来,与《白衫郎》的感觉全然迥异,有一个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幽冥世界里,一片无边无际的气海与我相通。”

“这我便不懂了,我等武人的真气不应该是从丹田生出的吗?你们道家难道认为,人身之外,天地间还有别的真气源头?”

周问鹤默然不语,区丈夫的这个猜测也可算是歪打正着。但是,他心中却有了一个更可怕的猜想:楼观三经本来也是辑取前朝多位隐世高道的著述所创,但若是那些玄门前辈福泽不够,或者后世传抄有误,录下的经文未必不会有偏差,而自己在山穷水尽时,念错的那些字句,虽然现在想来荒诞可笑,但在当时却感觉如流水过渠,自然而成,甚至比本来经文更加顺意合心,自由自在。

难道……自己在生死间一窥的,才是楼观心法本来的样子吗?

“道长你眼下,还能如当时那般运转内力吗?”区丈夫忽然问。

周问鹤连连摇头:“那种凿心剜肉的苦楚,我绝不愿再体会一遍。更何况,如此运作终究只能白白涌出真气而已,除非再遇到一个能耗损真气的对手,否则这法门也没有用武之地啊。”

区丈夫听罢大失所望:“如此说来,道长却是无端受了这些苦……”

“不可这么说,能被这法门救回一次,贫道便已感激不尽了。贫道这次上王屋,只期玉真公主能看在同为上三门的份上给些方便,除此以外都是妄想。”道人顿了顿,视线落在小公子身上,“你们又作何打算?”

“我打算先回门内,将这几日所见所闻整理成书稿,如果运气好,当可谱出不错的话本。等书稿初成,区某人手头还有另一个桩公案要去查访。”

“怎么?一本沉铁奇案还填不满区先生胃口吗?”周问鹤揶揄道。

“道长,你会嫌武功学得太多吗?我们说书人追求奇闻掌故,也一样永无止尽。区某只恨自己一人一笔,道不尽这诡幻江湖。”

“既如此,那先生整理完书卷后,下一站是何处?”

区丈夫闻言“嘿嘿”一笑,随即摆出说书人的身段:“瓜州,茅桥老店。”

“你要去查那灭门案?”周问鹤说到这里,看到船即将靠岸,便自顾自打开行李,“也好,古铁已逝,《白衫郎》,应该也不会再害人了。”

说书人一脸得色,正要点头同意,忽然嘴张得老大,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周问鹤从行李中取出之物,“道长,这是……”

周问鹤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贫道本是去吊慰的,在山庄里穿这个实在太过招摇,就存到码头了。”

说罢,他便脱了芒鞋,将手中殷红夺目的靴子套在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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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上船的终究只有道人他们三个,三人立在船尾,看着冷清的码头越来越远,耳畔又传来熟悉的叫喊声:“小心脚下,小心,脚下!”三人循声望去,那傻子还抱膝蹲在岸边,冲着他们咧嘴傻笑。

三人又把视线投向别处,山明水秀一如往常,如此恬淡,如此祥和,道人轻叹一声,如此湖光山色,其中应该是藏不下险恶了吧?

他当然不知道,就在九曜山上,另一双眼睛正在与他对视。眼睛里面看不到悲喜,看不到爱憎,只有如水一般的平静。荒山无人,万籁俱静,只有那双眼睛的主人站在枝头上,注视着船渐行渐远,最后,它张嘴开喙,在无人的山头嘶声唱了起来。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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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8章 第一卷第三十七章【否极不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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