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坐在狭窄车厢里,谁也不言语。
车厢过土坎时猛地一颠,惹得宋如君暗自惊呼。
而那男人竟当真不吭声。
宋如君稀奇起来,忍不住先开口:“没想到回程竟比来时还慢些。”
李常郡身子坐在阴影里,没有回答,看不出情绪上的端倪。
“我先前写的那话本,你是不是没看全?”
姑娘思来想去,故意拿这个做话头挑逗。
“想知道后面写了些什么吗?”她冲他灿然一笑,“把绢花还我,我就细细讲与你听。”
李常郡果然抬头望了过来:“真当我是三岁稚童?”
“非也。”宋如君温声道,“唯姜太公钓鱼耳。”
被直钩钓上来的鱼叹了口气,当真从怀里掏出被压的歪七扭八的花,掷了过来。
宋如君接了,轻笑出声:“不酸了?”
“原本也没有。”
然而男人说完这句,却又再也不肯吭声,果真死鸭子嘴硬。
宋如君自顾自把花别好,只可惜此处没有铜镜,不能顾影自怜一番。
她这厢忙活完,倒也没含糊,清了清嗓子讲了起来:“上回说到衡阳公子醉醒,发现面前立了个娇艳少女,手中捏着一枚小草兔。那姑娘笑的满脸红晕,问公子:你干什么照着我的样子,叠了个模样如此标志的美人出来?公子不解,粗声回说:姑娘此语何意?”
她说到这里就停住了。
李常郡看着不在意,实则听得认真,见姑娘拿乔不讲,淡声道:“然后?”
宋如君笑笑,眼珠一转:
“少女说到:我就是个兔儿成精呀。
衡阳公子白天撞妖,吓得屁滚尿流,大声疾呼救命。
少女委屈的泪汪汪:娘说的果然没错,人都怕妖,就连我这般貌美如花的,也不受待见。
说着说着,眼泪玉珠似的往下淌,真真叫人心生怜意。
那衡阳公子读书虽然不成器,却也是个心痴的。一见兔子精哭成这样,立马不落忍起来:别哭了,你受人待见的,我就瞅着你很水灵。
少女立刻止住泪,蹦蹦跳跳奔到他身边,狡黠一笑:公子果然钟情于我。
衡阳公子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女子,初时诧异,越想却越觉得欢喜。
于是他说道:既然如此,你就跟我回家去吧。”
宋如君笑容可掬,说到此处,却又不肯讲了。
“回家去作甚?”李常郡放柔了语调,意外有了暧昧的意思。
车内颠簸,倒叫他记起那日去野泉时的马上狂奔。姑娘靠在自己胸前,他的鼻息间全是无以名状的馨香。胳膊搂住的腰盈盈一握,断人心肠。
而宋如君淡定道:“带回家去,自然是做成烧兔头,卤兔肉,清炖兔掌……”
这一番报菜名,让男人刚刚的那点绮思被忽的吹散。
李常郡先是从鼻间不满的哼出一声,接着忍不住笑了:“不愧是如君先生。”
车内的气氛一时松快下来,宋如君顺势问道:“永安郡主是个姑娘,自然与我说话亲昵些,将军何至于生这闷气?”
李常郡颜色回转,也肯好好说话了:“你久居幽州,怕是有所不知。这郡主是有名的不爱戎装爱红颜,专好女扮男装,流连京中教坊,惹得不少姑娘为她心碎。”
……原来这做妹妹的,和哥哥段武成是一个爱好。
如此想来,大娘子确实太不地道。明知郡主志不在男,还硬要给李常郡拉郎配。
宋如君看向李常郡的眼神里都带了几分怜悯。
而随之而来的问题却更让人焦灼。
若成城背后之人真是圣上的胞弟,那升迁如此之快倒也说得通。而幽州刺杀他们的黑衣人身上搜出的信物,也指向了同一个人。
“若真是……”她怕隔墙有耳,用口型比出“嗣王”二字,继续道,“将军可有对策?”
父亲宋谨和起初不过是个军卒,后来虽因战绩卓越,升至昭武校尉,但和堂堂嗣王相比,也不是多么了不得的人物。何至于叫对方痛下杀手,杀了一个不够,还把致力于将查出真凶的人也杀死?
张左中当日所持的证据,当真就是嗣王的玉佩吗?
而现下最棘手的是,嗣王位高权重,就连李常郡这样铁面无情的,也想不出什么下手的契机。
见李常郡陷入沉思,宋如君突然灵机一动:“我刚刚细寻思了一下,倒想出一计。”
“你说。”
“要不你我二人化整为零可好?”
“化整为零?”李常郡复述到,“恕我愚钝,还请姑娘明示。”
“你去娶段文燕,我去嫁段武成。你我深入敌腹,抓其要害,通力合作,各个击破。”
她见男人没有反应,便接着解释道:“这招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李常郡坐直了身子,淡声说:“如君先生果然思路清奇。只是我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自然是当讲,我洗耳恭听。”
男人伸手,飞速在她腰间探了一把:“我们的两个孩子怎么办?”
宋如君:……
李常郡:“如君先生若是少些灵机一动,只怕局面还能简单些。”
”那你说该怎么办?”宋如君被阴阳怪气了一番,多少有些沮丧。
男人附耳过来低语,气息吹在宋如君脖子间,让她痒的忍不住一缩。
***
长乐宫侧殿。
“圣上今日进的香。吃了果仁虾,碳炙坛肉,素三样……”内侍一项项禀报,小心翼翼观察着上位者的表情。
“如此甚好。”枢密使田有光歪在榻上,漫不经心的回了句。
他随后招呼那小太监:“你过来。”
内侍诺诺近前,上位者又问道:“你瞅瞅,我这手看着可是粗糙了?”
“哪能呢。爷爷的这一双手,看着比羊脂膏还嫩,当真是一等一的玉手。”
这一通马屁拍得田有光身心舒畅。
他净了身,因此手本就比寻常男子要细腻白皙些。只是入春之后京中天气干燥,加之去年狼狈逃窜时少了养护,他总疑心自己有失保养。
内侍是个察言观色的人物,见枢密使眼里有笑意,便立刻跟上:“各地进的寿礼十之**已抵京,正准备入库。爷爷可要先去看看?”
“今儿个不爽利,不去了。”田有光自觉身子懒懒的,便不想折腾,“你下去吧。”
他是格外怕死的,因此特别爱惜身体。开春就染上风寒的话,大抵一年都晦气。
内侍听命,待要退出,顶头突然传来了问话:“贵妃娘娘好些了没?”
“小的不知。”
“要你何用。”田有光思索了番,到底还是起了身,“跟我走一趟。”
穿过长乐宫迂回的长廊,过了芳草漫天的秀苑,就是静南宫。殿宇规制虽不大,但胜在精致喜人。一如此间的主人郑贵妃,十数年来恩宠不断。
只不过郑贵妃已经病了有些日子了,连带着宫中花草都看着凋败,也许是物似主人型。
宫人们见到枢密使大驾光临,急着一排排下跪。
田有光打量四周,冷笑到:“主子病着,你们这帮狗东西就偷起懒来!竟连院子也不打理了,成何体统!”
他回身,跪着的人连头都不敢抬,大气也不敢出。
“罢了,自己去内务司领罚。”
田有光一挥手,宫人们各个感激涕零的磕起头来——他说的明明是惩戒的话,但能从田有光手里死里逃生,已经是他宽大处理了。
枢密使懒得再和这帮不成器的蠢材啰嗦,抬步往殿内走去。旁人懂规矩,连照看香炉的都离了去,生怕惊扰了二人密谈。
迎面药香扑鼻,妆镜台前坐着一个柔若无骨的女人。
模样自不必说,是世间少有的美人。肤嫩、腰细、含情目。只是美人抱恙,一张脸雪白,倒趁着那点眼下痣格外妖娆。
“真是稀客,田公公今儿个倒有心思来看我。”郑贵妃恹恹的,“我还以为你再不来了呢。”
如果这时有外人,定会惊掉大牙。
因为田有光跪了下来,脸紧贴着贵妃的身子,一双手攀在了她膝上:“娘娘怜我。”
郑贵妃有些厌烦的挥开那双玉手,起身道:“我没这个心思。”
“谁敢给娘娘气受?我定饶不了他。”
郑贵妃冷哼一声:“我倒不知田公公有这个能耐,难道能把天上那位也扳倒了不成?”
田有光不答。
郑贵妃又嗤地笑了:“刚刚不过是些荒唐话罢了。你可知谁回京了?”
“娘娘说的可是定远将军?”
“就是李常郡。”郑贵妃坐到榻上,招手示意田有光过来。男人立刻屈膝,卧倒在她足间。
女人续道:“阿姊如今倒是铁了心,要把李常郡和永安郡主凑成一对。自己生不出孩子,却还是没能死了她攀高枝儿的心。”
“我还当娘娘为何事担忧。”田有光笑道,捧起郑贵妃的玉足,烫下一个又一个吻,“就算是郡主下嫁了,难道就能洗干净河西节度使与西域妓子通奸的丑事了么?李常郡不过是个孽种,名不正言不顺,又有何惧……”
“孽种”两个字似乎刺激了郑贵妃。
她猛地把脚抽回,怒声道:“滚!”
田有光自觉失言,连忙住口。
郑贵妃恨声道:“我想不明白,明明都一样是出身坎坷,为何李常郡如今就能登堂入室,而我的儿已是白骨一具……我的儿……”
她语无伦次起来,整个人都颤抖着,眼角泛红,越发衬得病容触目惊心。
田有光握住了她的手,轻声说:“娘娘,此话再不可与旁人说。”
“阿耶恨我生下这么个孽子,不管我与多伦是如何真心相爱,硬是将我嫁进宫里来……过这猪狗一般的日子……你可知……你可知……”
“我知道,我都知道。”田有光搂住郑贵妃,一声又一声哄劝,语气温柔的像是在安慰那个十来年前在镇南大将军府上初见的女孩。
那个女孩长着一双媚人而不自知的眼睛,惶惶然看着迎她进宫的内侍们。她还当自己是寻常男子,见到他之后惊慌失措,涨红了一张脸。
“我的儿……我的儿……娘忘不了你……”
田有光小心翼翼的搂着哭泣的郑贵妃,好像抱住了世间最贵重的珍宝。
他如何能忘记这孩子?
是他眼睁睁看见那个嚎啕大哭的生命离了母亲的怀抱,在寒冬腊月里哭声一点点弱下去,也是他亲手派人扔掉,让那孩子丧身荒野。
那么大点儿的孩子,还带着心疾,只因镇南大将军的一句“孽子可诛”,竟连一捧体面入土的地方都没有。
“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吗?我日日写在手心,总怕有一天自己糊涂了心智,会忘记……”
“小的记得。”他轻声道。
“那个孩子,叫赵恒。”
田有光这个角色第一次出现在第19章美人局(2),如果大家忘记了可以回去看一眼~
隐藏的线都穿起来啦。李常郡和赵恒的出身是有类似之处的,按世俗观点来看,都是私生子。只不过在面对不同人生际遇时,他们做出的选择不一样,因此会踏上了不一样的人生路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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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宫中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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