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新近翻修的铺子里,唐全点了许多根蜡烛,将铺面照得通亮。
王嗣乾取一枚铜板大小淡黄色的圆饼状肥皂放于鼻下,淡淡的清香让他露出笑容。
他挽起袖子,手伸进柜台的水盆里,双手握着肥皂揉搓了一下,手上很快覆上一层细密的白色泡沫。
他将肥皂放入盘中,手在水盆里搓洗了一会,唐全很有眼力见地递来毛巾,他擦干手后满意地点点头,“确实比先前的好上许多,臊味完全没了。”
刘今钰将盛着另外两枚肥皂的盘子推给王嗣乾,“王兄,再试试这药皂和玉肌皂。”
药皂深绿,带着药草的清爽味道。玉肌皂奶白色,扑面是宜人的清甜香味。
药皂摸起来比黄皂细腻,玉肌皂手感更甚于药皂。
王嗣乾赞不绝口,刘今钰趁机说道,“光洗手还体会不到玉肌皂的妙处,王兄且试试用它洗面,定不叫王兄失望。”
此言一出,王嗣乾怔住,唐廷瀚亦是万分尴尬。
神仙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直接,有时还不懂礼节和人情世故。
成年男子在未出阁的同龄女子前洗脸,总归有些轻浮。
为给王嗣乾解围,他站出来说道,“天色已晚,穉潜也该回去了……”
刘今钰却道,“如何回去?不是宵禁了么?王兄若不嫌弃,便在这歇一晚。你与瀚哥多年未见,正该亲近亲近。”
她说话时,唐廷瀚一直对她挤眉弄眼,但刘今钰却像没看见似的,笑嘻嘻对王嗣乾说道,“王兄,我看你也是爽快人。你若肯留下,我还有好东西与你看。”
王嗣乾起了兴致,笑道,“姑娘且先说说,是甚么好东西。要是没意思,我可不奉陪。”
“保管有意思!”刘今钰神秘一笑,“王兄,你可知道一种新叶子戏,叫作‘斗地主’的?”
斗了一晚的地主,三人却不觉得疲倦。
唐全喊他们去吃早饭时,听见他家二爷亢奋的声音,“我赢不了社长也就罢了,岂能赢不了王嗣乾你!”
他心头一惊,赶忙敲门打断。唐廷瀚却打发他走,说一定要赢回本钱。
他焦急之下连忙说道,“二爷,莫忘了今日的大事。”
唐廷瀚输红了眼,哪里听得进去,起身便要将唐全推走,刘今钰却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唐廷瀚,牌技不行牌品也不行么?今日便到这了,莫耽误了老子的大事!”
唐廷瀚被刘今钰一吼,方才回过神,讷讷地站在原地。王嗣乾看到这一幕,既觉得有意思又觉得奇怪。
他其实看出来了,刘今钰与其说是唐景谦的干女儿,唐廷瀚的干姐姐,不如说是“社长”,是他的“上司”。
可刘今钰年纪轻轻,又是个女子,怎么就成了“社长”,做了唐廷瀚的“上司”?
“王兄,这牌打得不尽兴,但今日我社的肥皂正式上市,实在抽不出空来。”
刘今钰正说着话,却突然拍了拍王嗣乾的肩膀,力气大得后者皱了皱眉,眼里不□□露出些许惊诧。
“今日赢了王兄和瀚哥这么多钱,该老……我请客!王兄要是赏脸,今晚便到唐宅一趟。”
王嗣乾笑着答应下来,他看着豪气十足的刘今钰,心头一动,不由地脱口而说,“刘姑娘半点不像小姐,倒像个公子。”
刘今钰瞥他一眼,心想这家伙也是讨打,竟敢说她男人婆。
不过她从唐全口中得知,这王嗣乾老爹乃是副榜进士,王家也是邵阳北路的豪族,方才起了结交之心——当然,姓王的长得帅也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原因”——自然也不可能因此动怒。
“甚么公子小姐,我不懂,王兄爱如何想便如何想。”刘今钰说着看向唐全,“全叔,你且去拿些肥皂来,三种肥皂各三十块。王兄陪我与瀚哥玩了一宿,岂能让他空手回去。”
王嗣乾连声推辞,甚至想一走了之,但有刘今钰在,他哪里走得脱,几乎是被硬塞了九十块肥皂。
三人用过早饭,王嗣乾反倒不着急走了,家中小厮过来找他,却被他打发送肥皂回去。
王嗣乾不走,刘今钰也不介意多个帮手。
今日肥皂正式开卖,刘今钰请来了舞龙舞狮的队伍,还准备了大量的肥皂小样免费发放。
人们听说有戏看,有免费东西领,纷纷聚集过来,在城中造成了几次大堵塞。
好在唐全与衙门报备过,又请来了人维持秩序,虽然期间推搡争吵、多领肥皂之事层出不穷,但总归没出大事。
“大同皂铺”十几张大红牌子跟在龙狮队伍后面走街串巷,大半个邵阳城的人都看到了,没看到的旁人一说也会知道大概。
肥皂和大同皂铺也算是“驰名邵阳”了。
忙活一日,刘今钰本意邀请王嗣乾到唐家宅院吃饭,但想到宅中也有宴请,便与王嗣乾约定了时间地点,她与唐廷瀚先回了唐宅。
她回内宅沐浴更衣时,不想遇到唐廷瀚大嫂宋氏领着一帮小姐夫人从花园里出来。
路上相遇,宋氏惊愕下流露出些许恐惧。刘今钰知道宋氏是被自己的照片,也就是她和杨文煊胡诌出来的“升仙图”吓坏了。
其他女眷面露惊诧,有好奇她怎生这般高壮的,也有嫌弃她在外闹腾衣裳不洁的。
刘今钰喊了声嫂子,宋氏方才惊醒过来,忙向众女介绍起刘今钰,又向刘今钰介绍起她身边的女子。
大多是唐家大爷唐廷潜同学的家眷,也有宋氏的好友。
刘今钰一一见礼。她心里知道,宋氏请这些人过来,是在完成她推广肥皂的任务。像肥皂这等清洁用品,女人的需求总归大些,但偏偏有钱的女人往往大门不出。
她今日在城中搞了那么大的排面,说不定还不如这些女眷口口相传有用。
寒暄几句,宋氏领着女眷走了。她往前走了几步,又见着颜氏和她婢女小雀带着两个女人往后门去。刘今钰喊了一声,颜氏回过头见到她,忙行了一礼。
另两位看到此景,彼此对视一眼——颜氏虽然只是唐景谦的小妾,但辈分摆在这里,便是宋氏也受不起颜氏的礼。
可眼前的年轻女子却受得理所应当。
颜氏笑道,“两位,这便是我家老爷新认的干女儿刘今钰,颇有才干,肥皂便是她一手造出。”说着她看向刘今钰,“社长,这位是孟家婶婶,邵阳城里有名的修养家。”
那布衣竹钗、眼角已有几条皱纹的中年妇女按下惊讶,施了一礼道,“唐夫人抬举老身,不过侥幸得几位夫人喜爱罢了,当不得‘有名’。”
刘今钰回了礼,心里已然知道颜氏见这两人是为什么——颜氏之所以来邵阳,便是因为颜氏建议走女人的路子宣传肥皂。
她尤其提到两个人。一个是孟梅叶,邵阳城里栉头整容、取耳按摩最得大户女眷喜爱的修养家。一个是林巧月,颜氏幼时好友,家道中落被卖进勾栏,尤擅词曲,颇受仕子追捧。
中年妇女是孟梅叶,另一位风姿绰约的佳人想必就是林巧月。
林巧月也不愧是有名的花娘,向她行礼时身段柔软,暗送秋波,真叫人怦然心动。
“今日街上颇为热闹,香玉说是你的手笔,奴家本不信,但见着小姐,却深信不疑。”
林巧月的话让刘今钰大笑起来,“林姑娘人长得好看,说话也真真好听。我要是男人,也得爱上。”
林巧月摇了摇头,“小姐说笑了,奴家这等风尘女子,当不得小姐这般夸赞。”
刘今钰客气地笑了笑,颜氏见状说道,“社长,天色不早,孟婶婶家中有事,林姐姐也不能出来太久。”
刘今钰点头,颜氏告辞,与小雀送孟林二人从后门离开。她却站在原地不动,颜氏返回时显然大为惊诧。
刘今钰看了眼小雀,小雀愣了下,随即怯生生地看向颜氏,颜氏点点头,小雀虽然满眼的担忧,但还是告退了。
小雀和孟林三人不在,颜氏的神态反倒拘谨起来,“社长,还有甚么事吩咐奴家?”
刘今钰打量着这个看似柔软的女子,问她,“你是故意在宋氏接待士绅女眷时,让孟梅叶与林巧月来的么?”
颜氏面色发白,连忙请罪道,“是奴家自作主张……”
“你与我说话,不必像在唐景谦面前那般小心翼翼。”刘今钰打断了颜氏的话,“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人,能想到通过修养家和勾栏两条路推广肥皂,能想到利用那些女眷让孟林二人生出危机感不敢抬价。你做的很好。”
颜氏怔住。
“我且问你,你是想如同宋氏那般守着女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是想有所作为?”刘今钰看着颜氏,一脸认真,“自救者天救,自助者天助。你若想迈出那小小的一方天地,便要敢走出第一步。你敢走出第一步,我便绝不允许有人逼你回去。”
颜氏木木地看着刘今钰,没说话。
“你且好生想想,这事不着急,我等你。”刘今钰说罢转身要走,却突然回头笑道,“颜香玉是个好名字。莫要因旁人的喜恶丢了它。”
……
当晚二更。
邵阳县城大街,火神庙。
庙中一处厢房里,略有些驼背的瘦小男人环视一圈,眼见迟迟没人接话,稍稍抬高声音又问了句,“五十两,哪个愿接?”
房中其他四人沉默,其中一个长着山羊胡的更是面露讥讽。
瘦小男人加价,“一百两。”
“呵呵,”左上首的山羊胡轻笑两声,“山里的朋友,既然要做生意,怎生这般没有诚意?你莫非以为,我等也跟你等一般,日日无所事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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