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烁漫无目的地走着，刚才那一幕在脑海里反复重演。
画布上燃烧的色彩，男人冰冷的眼神，还有那句毫不客气的“让开”，像细密的针尖扎在他敏感的心上。
分化后的他，情绪本就容易波动，此刻更是被难堪、失落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好奇心紧紧缠绕。
他原本打算散散心，结果心情反而更乱了。
脚步在一家装饰可爱的甜品店门口停下。
橱窗里陈列着色彩缤纷的蛋糕和冰淇淋，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似乎暂时驱散了鼻腔里那若有似无的、冷冽的苦艾酒味。
他推门进去，点了一杯招牌的夏日冰淇淋果饮，顶层是厚厚的奶油，下面是五彩斑斓的水果和冰淇淋，看起来就能让人心情变好。
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陈烁撑着下巴，目光投向窗外。
佛罗伦萨的街道熙熙攘攘，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然而，思绪又不自觉地飘回了那个小广场，飘回了那幅未完成的画上。
那片狂野的色彩和压抑的生命力，对他有着奇异的吸引力。
不知道……那幅画现在完成了吗？
他有点坐立难安，甚至没等饮料喝完，就拿起杯子离开了甜品店。
内心有个声音在鼓舞自己：就再去看一眼，远远的，悄悄地，只要不打扰他就好。
他再次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小广场，这次选择了一个更不显眼的角落，借着建筑物的阴影隐藏自己。
那人果然还在那里，身姿依旧挺拔专注。
画布上的旷野似乎已经接近完成，色彩更加饱满，那种压抑又蓬勃的生命力几乎要破画而出，比之前更加震撼。
陈烁再次被吸引，看得入了神，连指尖蹭到的融化冰淇淋都忘了擦拭。
就在这时，顾临川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放下画笔，眉头紧锁，拿起刮刀，有些烦躁地刮掉了一小块刚上不久的颜料，动作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
随即，他像是敏锐地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狭长的凤眼精准地锁定了躲在阴影里的陈烁，瞳孔里墨色深沉。
四目再次相对。
陈烁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他清晰地看到，顾临川那双墨黑的瞳孔里，原本就存在的冰层迅速加厚，一种被屡次冒犯的真实怒意翻涌上来。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尽管没有提高音量，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凝固了。
陈烁站在原地，浑身有些冰凉，阳光照在身上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他真正体会到了被人讨厌的滋味，心里有些难受，他只是想欣赏一幅画而已，又有什么错吗……
他不清楚。
陈烁又看了眼那个人和他的画，自顾自地离开了。
经历了这么一遭，陈烁原本愉悦的心情被搅得一团糟，甚至忘记了出门的目的了。
陈烁潦草地喝完手中的饮料，空杯扔进垃圾桶时，发出声闷响。恹恹地回到酒店。
他拖着脚步恹恹地回到酒店，刚进大堂，就撞见迎面走来的父母。
陈定宏和郭若茵正说着什么，脸上带着笑，看见他这副蔫蔫的样子，笑容立刻收了起来，快步迎上来。
“烁烁，怎么了？脸拉这么长。”郭若茵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暖烘烘的。
陈烁摇摇头，努力扯出个笑脸：“没事啊，是不是要去吃饭了？”
“是啊，正想给你打电话呢。”郭若茵还是不放心，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背，“是不是累着了？”
“没有。”他往父母身边靠了靠，声音软了些，“就是想快点吃饭，饿了。”
风从旋转门里钻进来，带着外头的花香，陈烁深吸了口气，把那点不愉快悄悄藏进了心里。
夜幕渐渐降临，佛罗伦萨换上了与白日截然不同的面貌。
古老的建筑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愈发神秘，街头艺人的音乐声此起彼伏，空气中飘荡着美食的香气。
陈烁被父母带到了阿诺河畔的一家餐厅，坐在露天座位上，可以眺望老桥的夜景。
父母刻意聊着轻松的话题，试图调动他的情绪。
陈烁勉强应付着，食不知味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排，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波光粼粼的河面，思绪再次飘远。
那个人……现在会在哪里？还在画画吗？还是也在某个地方，享受着佛罗伦萨的夜晚？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用力叉起一块肉塞进嘴里，告诫自己不要再想了。
“烁烁，尝尝这个提拉米苏，听说很正宗。”郭若茵将一份甜品推到他面前。
陈烁舀了一勺，甜腻中带着咖啡的微苦，口感细腻。
可再美味的食物，似乎也无法填补心底那份莫名的空洞。
父母对视一眼，没再多问，只一个劲往他碗里夹菜。忽的不远处转来几句说笑声。
“这次画的可以啊，顾哥。”
“一般。”
陈烁夹菜的手猛地顿住。那声音有点耳熟，他循着声源望去，果然看见下午那个画画的Alpha正和另一个男生说着话，往对面的座位走。
原来他姓顾。这个念头轻轻落进心里，陈烁下意识抬眼想再看一眼，却撞进对方投来的目光里。
像被烫到似的，他猛地转过头，盯着碗里的米饭，耳朵尖悄悄泛了热。生怕自己又成了对方眼里“添麻烦的人”，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顾临川眉峰微蹙，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身旁的纪晓韬连叫了他好几声，才把他的注意力拉回来。
“看什么呢？”
“没什么。”顾临川端起桌上的水杯，仰头饮尽，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灯光下格外清晰。
纪晓韬上下打量他一番，“啧”了两声，拿起菜单招呼服务员：“先点菜。”
等服务员走了，才又开口，“艺术会展的作品想好了？”
顾临川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指尖在桌沿轻点：“还没。”
“哟，咱们顾大画家也有卡壳的时候？”纪晓韬笑得促狭，带着点好友间的揶揄。
顾临川懒懒地瞥他一眼，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透着一股对自己的高要求：“会展上卧虎藏龙，想突围，总得磨得再细些。”
说话间，他的目光又近乎无意识地飘向斜对面那一桌，那个少年正低着头，小口小口地扒着饭，动作有些拘谨。
他身旁的夫妇眉眼温柔，时不时低声说着什么，然后自然地给他碗里添上他可能爱吃的菜。
他想起自家那空旷冷清的客厅，永远冰凉的真皮沙发，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某种漠然的旁观。
他抬手，又给自己叫了杯温水。
纪晓韬没注意他的走神，捏着下巴琢磨：“也是，能入选的话，学分少不了。”
“你不参加？”顾临川的指尖划过杯壁凝结的水珠，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爬上来。
“当然参加！”纪晓韬挠挠头，一脸苦恼，“就是没灵感。”
“找不到你的缪斯？”顾临川低笑一声。
“缪斯怎么你了？”纪晓韬幽怨地瞪他一眼，灌了口水道，“那些雕塑都太普通了，我想雕个特别的，既有故事，又有劲儿的。”
“再普通的，也藏着自己的日子。”顾临川说。
期间陈烁被辣椒呛到，偏过头小声咳嗽，眼角泛红，旁边的妇人连忙递水，男人轻轻拍着他的背。
那场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却透着一股子…温暖的烟火气。
“啧，你看人家那一家子。”纪晓韬收回目光，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羡慕，“哪像咱俩，孤家寡人的在这儿凑合。”
顾临川没接话，只是端起新上的温水，又抿了一口。
水温恰到好处，却莫名觉得有些烫喉。他没有看向那边，将注意力放在餐桌上，“吃饭。”
这顿饭的后半程，陈烁吃得格外安静。
他能感觉到邻桌的谈笑风生，那个叫“顾”的Alpha声音不高，却总像有磁性般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他甚至能从纪晓韬偶尔提高的音调里，模糊听到“构图”、“色彩”、“张力”之类的词，每一个都让他心跳加速，仿佛窥见了另一个世界的一角。
父母似乎也察觉到他心不在焉，不再过多交谈，只是默默照顾着他吃饭。
另一边，顾临川和纪晓韬的讨论也接近尾声。
“所以，你是打算用那个‘旷野’系列去参展？”纪晓韬问。
“应该。”顾临川应了一声，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够大胆的，那种撕裂感……评审估计会吵起来。”纪晓韬耸耸肩，“不过，确实很‘顾临川’。”
顾临川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算是回应。
他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却带着疏离。“走吧。”
两人起身结账，经过陈烁他们这桌时，纪晓韬还友好地朝这桌唯一的“同龄人”陈烁笑了笑。
陈烁猝不及防，下意识地也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然后立刻低下头，心跳如鼓。
顾临川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扫过来，仿佛经过的只是一桌静物。
直到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餐厅门口，陈烁才缓缓松了口气，紧绷的脊背松懈下来，却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
“烁烁，吃饱了吗？”母亲轻声问。
“嗯。”陈烁点点头，“我们……也回去吧。”
走出餐厅，晚风拂面，吹散了残留的饭菜香和那丝令他在意的冷香。
佛罗伦萨的夜晚很美，但陈烁却觉得心里好像空了一块。
他知道了那个人叫顾临川，听到了他和朋友谈论艺术，感觉离他近了一点，却又好像更远了。
那个人就像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遥远、冰冷，自有其运行的轨道，而他只是地面上一个微不足道的仰望者。
回到旅馆房间，陈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他拿出手机，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框里输入了“佛罗伦萨”、“艺术会展”、“旷野”这几个关键词。
跳出来的信息很少，但他却像找到了什么宝藏一样，一条条仔细地看着。
他对艺术知之甚少，但他想了解那个人的世界。哪怕只是窥见一丝皮毛，哪怕那个人永远都不会知道。
这个夜晚，陈烁的梦里，不再是分化的困扰和难堪，而是大片燃烧的色彩，和一个模糊的、带着苦艾酒气息的高冷背影。
而城市的另一隅，顾临川回到公寓。
宽敞的工作室里堆满了画具和未完成的作品，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
他站在那幅接近完成的旷野前，目光落在画布那狂放不羁的笔触上，脑海里却莫名闪过餐厅里那个少年低头吃饭时，柔软发梢下微微泛红的耳尖，以及那对夫妇看向孩子时，温柔得刺眼的眼神。
他烦躁地端起水杯猛灌了一囗。
“碍事。”他低声自语了一句，不知道是在说那不合时宜闯入脑海的画面，还是在说那个总在不恰当时间出现的身影。
他重新拿起画笔，蘸上浓重的黑色，用力地抹上画布，试图将一切杂念都覆盖掉。
只有沉浸在纯粹的色彩和构图中，他才能找到绝对的掌控感和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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