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楼夜晚确实是全楼断电的，除了几间需持续性供电设备的特殊实验室单独供电。两人一块往实验楼走去，从远处看，整栋楼漆黑一片，像在夜幕中沉睡的阴森巨物。
“听说以前有学生大半夜到实验室偷化学药品私自使用，被查出来了，所以对存放化学药品的实验室管理得比较严格。”付昀祈说，“你是哪个实验室？物理吗？那可能不会上锁。”
宋星稔对故事当中的当事人点评一句:“怎么会有这种傻逼。”点评完意识到结尾的问句，轻描淡写:“哦，不是，我就是要去化学实验室。”
“......”
付昀祈干脆转移话题:“你刚才找我，是什么事呢？”
宋星稔偏头看他，言简意赅:“后天的元旦晚会，你去当主持人好不好？”
这是完全超出付昀祈预判的问题，他愣了一下，质疑道:“我？”
宋星稔点头。
付昀祈没明白前因后果:“这种大型活动肯定早就安排好相关人员了吧，怎么可能现在还在找人。”
宋星稔解释:“原来的男主持人之一因重感冒导致嗓音损坏无法参加，目前正在寻找合适的替补人员。”
他对付昀祈笑了一下:“我觉得你非常适合。”
付昀祈没说话。
他对于这种需要置身于众目中心的任务，态度一向两极分化。如果是因为不可抗力因素，比如学校安排、老师要求等硬性规定，他不会有任何非议，甚至会用心去准备，但如果是让他自主选择....他其实并不喜欢这类需要成为众目焦点的任务。
见付昀祈一直没吭声，宋星稔忽然掐着腔调挤了一句:“去吧——”
付昀祈微微睁大眼睛，怀疑自己的耳朵，刚才宋星稔是在....撒娇吗？
他忍不住泄出一声轻笑，语气也开始带着商量:“可我流程和台本都没有看过诶。”
“这对你来说不会难的。”宋星稔说，“反正明晚都会提前彩排。”
他们走进实验楼，沿着台阶向上走去，周围没有灯光，一片昏暗下，付昀祈认真地望进宋星稔漆黑的眸子:“你觉得我很合适？”
“嗯。”宋星稔笃定，“而且，我想看，你站在舞台上的样子。”
以前从来没有看过。
付昀祈心中一软，一股说不出的酸麻感攀上心头，又带着抑不住的愉悦，片刻后，他说:“好，我尝试一下。”
好吧，宋星稔就是那个不可抗力因素。
任务完成，宋星稔很满意。却在付昀祈没注意时背过身咬牙切齿地呼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他刚才被自己的那一声娇嗔给恶心到了，浑身不适。
两人摸索着上了三楼，右拐，走到2号化学实验室门前。
宋星稔抬手覆上金属把手，往下一按，门开了。
“......”
宋星稔面无表情地偏过头:“这叫锁了？”
“......”付昀祈有些尴尬，“我之前晚上来的时候，确实是打不开的。”
宋星稔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付昀祈跟在后头。宋星稔走到讲台，蹲下身，打开下方右侧的木制柜门，手机还躺在那里，宋星稔拔下数据线，摁开屏幕，电量已经充满。
付昀祈站在一旁，室内漆黑一片，只有微弱的月光从前门和靠近走廊的那片玻璃窗照射进来，借着微光，他扫了一眼讲台底下排列整齐的实验台，搭话道:“你下午上化学课了？”
“对啊。”宋星稔回答，依然蹲在地上，正划动着手机屏幕，点开微信。
消息界面的顶部多了一个卡通星星的简笔画头像，头像右上角附带着一个标着“2”的醒目红圈。宋星稔点进去，聊天界面的左侧只有两道白框，并且发送时间间隔一个多小时:
“宋星稔？”
“你今天晚上放学有空吗？”
宋星稔忍不住轻嗤，想到付昀祈刚才朝他走来那副目标明确的神情，他还以为起码给自己发了篇小作文呢。
“你刚才找我，是想跟我说什么？”宋星稔半蹲在地，仰头看他。
过了刚才那阵好不容易蓄足的满腔决心，付昀祈开始犹豫。
“你给我发消息了，问我有没有空。”宋星稔提醒道。
“嗯....”付昀祈想了想，说:“我想问....其他形式是什么？”
“？”宋星稔没听明白，“什么其他形式？”
“上周四中午我们一起去校外吃了面，刚好错过了那首你在广播室点歌后我答应给你播放的歌曲，你说，让我换个其他的形式弥补你。”付昀祈认真地解释道。
“......”
有这回事吗？
宋星稔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有？
“就这事？”宋星稔问。
“对。”
宋星稔毫无期待地熄了屏幕，随口一说:“没想好，先欠着。”
他站起身，把手机揣入口袋，付昀祈向后退了退，给他让出通道。
宋星稔吸了吸鼻子，不知道是不是他太过敏感，他感觉还能闻到一丝下午做实验时弥散出的氨水味。
他蹙了蹙眉，问付昀祈:“你有闻到氨臭味吗？”
付昀祈问:“那是什么味道？”
“......”宋星稔噎住，“你们不做化学实验？”
付昀祈抿抿唇，不好意思似的:“我们好像还没学到这。”
“这通风系统该检修了。”宋星稔吐槽道，走到第四组窗台旁，将玻璃窗推开一条小缝，给室内通通风。
“你....”背后响起声音，付昀祈问他:“你高考打算选什么科目？”
宋星稔转过身，瞳孔似乎已经适应了黑暗，他能大致看清面前那个少年挺拔高挑的身影轮廓，他卖了个关子:“你猜。”
付昀祈猜测道:“全理？”
“嗯哼。”
付昀祈没说话，好像这个选择本身就很合理。
宋星稔回到讲台，打趣道:“理科很有趣呀，你不觉得吗？”
“......”
付昀祈实在无言以对，恐怕这是他唯一一次，没办法苟同宋星稔的观点。
不过只几秒宋星稔便收起笑脸，改口:“开玩笑的，脑子有问题才觉得读书有趣。”
付昀祈倒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而是陈述一个事实:“你的理科确实非常好。”
“那跟兴趣关系不大。”宋星稔说，“纯靠聪明。”
付昀祈忍不住笑，确实啊。
“不过....它们的确也有吸引我的地方。”宋星稔说。
“比如？”付昀祈非常愿意洗耳恭听。
“理科让我感觉....非常舒服。”宋星稔的声音在黑暗里沉落，停顿的间隙，他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无论过程采用什么样的方法，最终的正确答案都只有一个，没有模棱两可的‘言之有理，酌情给分’，只有直截了当的‘唯一解’。”
“我喜欢这种绝对的、纯粹的唯一确定性。”
他抬起头，在仅有的微弱光线里与付昀祈隔空相望，忽然轻笑一声:“它让我感到非常安心。”
付昀祈很久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什么，半晌，他以非常肯定的语气说:“好，我知道了。”
宋星稔失笑，他倒是挺想问你都知道些啥了啊。
许是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了，宋星稔最后还是没再多问。
“不过....有时候其实还是蛮有趣的。”宋星稔又说。
“嗯？”付昀祈发出疑问。
宋星稔打开手机照明灯:“把门关上，给你展示一些有意思的。”
说着，宋星稔拿着手机的照明灯走到靠窗的试剂柜旁，打开了上层的玻璃柜，将光源照向里面的化学试剂。
虽然不太明白宋星稔想要干什么，但付昀祈第一时间便十分听话地走到门口将门关上。
宋星稔在玻璃柜里找了一会，眼神扫过化学药剂瓶身上的标签，挑出了几瓶试剂，将它们放在一旁的实验台上，刚好这张桌面上还有一个未回收的干净培养皿。
“需要帮忙吗？”付昀祈走到宋星稔身边，看着他操作。
宋星稔将手机递给他，说:“帮我照着就行。”
付昀祈照做，接过手机，将光源对着放置试剂的那张实验台，看到上面摆着几瓶化学试剂。
“你要做实验？”付昀祈问。
“嗯。”
选完试剂，宋星稔借着手机照明灯的光线，开始有条不紊地操作起来。付昀祈看着他往桌面上那只培养皿里倒入了一些蒸馏水，然后缓慢加入两勺白色粉末，轻轻摇晃至溶解，随后打开一旁的棕色细口玻璃瓶，用药匙取出一勺浅黄色粉末加入，再用塑料滴管从一旁的棕色小瓶中吸出几滴无色透明溶液，滴入培养皿。
剩下最后一个棕色玻璃瓶，宋星稔打开，用药匙尖端挑取少许棕红色粉末，准备撒入培养皿。
“关灯。”宋星稔说。
“嗯？”正聚精会神观看到最后一个步骤，付昀祈一时没反应过来接收指令。
宋星稔抬抬下巴，示意:“手电筒。”
“哦、哦。”付昀祈点开屏幕，下拉界面，关闭了照明。
室内再次陷入黑暗，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付昀祈看见宋星稔将药匙里的棕红色粉末，轻轻地撒入溶液。
等待不过一秒。
一簇泛着蓝色亮光的“烟花”如星光一般从底部绽放出来，随着涌动的液体从中心向周围扩散，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源源不断的“蓝色烟花”炸开后相互碰撞，逐渐汇聚成一片。
宋星稔握住培养皿，轻轻振荡了一下，溶液受到外力晃荡的一瞬间，曝发出更为明亮的光芒。蓝与绿交相辉映，像极地夜空下缓缓流转的星光。
付昀祈看得有些愣神，直到宋星稔说了一句:“像不像星河？”
两人同时偏头对视，视线相撞，那团淡蓝色的光芒倒映在宋星稔漆黑的瞳孔，付昀祈专注地看着他，恍惚地点了下头，说:“像。”
“像你的眼睛。”
宋星稔微怔。
“这叫什么化学反应？”付昀祈问。
“鲁米诺反应。”宋星稔回答，蓝色的光芒依然在他的瞳仁里跳跃。
“鲁米诺....”付昀祈复述，想到了什么，他说:“很漂亮，但....也很残忍。”
宋星稔听懂了他的含义:“但正是这短暂的蓝光，让想要知道真相的人能够最后一次听到他们的声音。”
付昀祈微微点头。
展示结束。宋星稔将废液倒进废料桶并清洗干净容器，付昀祈将试剂瓶放回原柜。洗完手，宋星稔用酒精棉擦拭了一遍台面，再扫视一圈后，两人便离开了实验室。
两人刚踏出门槛，正准备小心翼翼地锁上门，忽然一束手电筒的光亮直直地往他们身上照射过来，宋星稔被晃得眯了下眼睛，随即听见身旁响起一阵咆哮:“你们！哪个班的！谁让你们晚上跑来实验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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