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清晨的天气是一贯的灰蒙阴沉，恰如订了六点钟闹钟起来赶高铁的沈明杳的心情。
沈明杳穿了件驼色的大衣，小而精致的脸缩在宽大的格子围巾里只露出一半，一双清亮而明澈的眸盯着站台地上的车厢号没有聚焦地发呆。
显然她的大脑和身体只清醒了一个。
“沈导，你出发了吗？”
沈明杳“嗯”了声，拖着慵懒的尾调：“已经出发了，放心。”
她想了想又嘱咐道： “要是我没有准时到，你就通知副导演还有编剧老师正常开始。”
沈明杳最近正在筹备一部新作品，目前属于磨剧本的阶段，有几家投资方都在观望剧本质量决定最后到底要不要投资。
挂断电话，她强打着精神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打算趁着坐车的这一会工夫赶紧补个眠。
睡了一会不知道过了几站，再醒来她的目光被旁边过路不知道什么时候上车的男人吸引，那人头上戴着一顶灰色的针织帽，轻阖着眼，如鸦羽一般的睫毛落在眼下，一只黑色的口罩把大半张脸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小块略显惊艳的眉眼。
不过手机突然的震动声吵醒了他，沈明杳看见他搭在腿上冷白而骨节分明的大手明显瑟缩了一下，然后快速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接通了视频电话。
人家打电话这种事自然没什么好看的，沈明杳于是收回视线慢慢阖上了眼睛，并不打算再去留意。
直到很漫长的几分钟之后车厢里依旧一片寂静，她眯着眼迷迷糊糊间想着那人怎么接了电话却不说话，难不成一句没说就挂断了？
沈明杳睁开眼，微微侧头望去，可只是那样带着好奇又不经意的一眼，就让她的眼眶瞬间湿润，呼吸在那一瞬也戛然而止。
万籁俱静，万物缥缈，只有她因重逢而扑通扑通的心跳响遍整个车厢。
男人摘了口罩，神态温和，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流畅地比划着她看不懂的动作。
他和对面的人交流得很专注，一丝一毫都没有注意到他身边只距离了六十厘米的女孩此刻正望着他，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
高铁缓缓进站，他挂断了视频，背上自己的黑色斜挎包转身离开，没有看向身旁任何一个人，专注地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他自己。
沈明杳的心紧了紧，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跟着他冲了出去，即使自己还有一站才到目的地。
这站下车的人不多，早晨的站台也只有零星几个人。
沈明杳追出去四处张望着寻找男人的踪迹，焦急之下无处落地的目光忽然一瞟，不远处正在缓缓向上的电梯出现了那道她迫切想要看见的身影。
“戎樾！”她不受控制地喊道。
电梯上的男人恍若未闻，就连瞳仁转动的弧度都未曾改变分毫，好像真的活在了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真空世界。
沈明杳心下一横拔腿朝着电梯的方向跑去。三步并作两步，根本不等电梯上去，直接一口气跑到出口。
可人海茫茫，那人的踪影也随之一同淹没在这人海。
她仿佛使尽了浑身最后一丝力气，两脚一软蹲在了地上，但视线依旧游离在过往的每个人身上。
【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一个手机屏幕伸到她面前，上面被打上了一行字。
戎樾失聪之后，已经许久没见过沈明杳这样奇怪的人了。
他好像记得她是高铁上坐在她隔壁的姑娘，但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不似旁人一般充满了惋惜和怜悯，甚至……快意。反而有一种戎樾不敢与之对视的狂热。
他平素寡淡的眉心一跳，一个和他素未谋面的人怎么会对他投出这种眼神？
他很确定自己从没见过她。
方才他在扶梯上不经意向下瞥了一眼好像一直跟着他的姑娘，目光游离在随着跑动的幅度她头上竖起来那缕一颠一颠的头发上。
她的口型……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对于这个奇怪的陌生人，他近乎本能地向她走近。
沈明杳抬头，跌入了他琥珀色的温暖的眸，她吸了吸鼻子，笑：“戎樾。”
戎樾读懂了她简单的唇语扬了扬眉，似乎有点惊讶，薄唇微张，随后在手机上打字：【你认得我？】
沈明杳点头，目光在他额间那颗淡淡的小痣上流连了几秒后点头。
“我认得你的。”
戎樾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摆摆手：【我的耳朵听不见。】
沈明杳怔了怔，随即接过他的手机重复道：【我认得你。】
戎樾再次确认：【所以你跟在我身后是在找我？】
她的目光一动不动落在戎樾的脸上，逐渐和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慢慢重合。不同于残酷的命运，岁月似乎格外优待他。
【我在找你。】
戎樾微微歪了歪头，眸中闪过一丝不解：【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沈明杳摇头，在他的手机上打字：【只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你。】
又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其实她只是太激动了。
戎樾眨眨眼，笑了：【是有一点。】
【你自己可以站起来吗？】戎樾站起身，低头嗒嗒嗒输入着，然后把屏幕再次伸到沈明杳眼前。
眼前人文质清弱，原本白皙的脸上此刻正泛着薄红。戎樾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心中估摸着这姑娘大约是身子骨不太好，于是朝她伸出手。
沈明杳耳根子有点发麻，她此时此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对自己刚才在戎樾面前无状的行径渐渐感到一阵羞耻。
她试探着把手放入戎越的掌心，紧密的触摸让她心尖微麻，一种不知名的奇怪感觉在她的身体中四处流窜着，她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我叫沈明杳。】
听到这个名字，戎樾古井无波的眸中终于泛起了些波澜：【好，我记住了。】
真的能记住吗？
她盯着戎樾颀长挺拔的背影怔神了几秒，回想起无数戎樾从前的模样。
他站在那盏摇曳着闪烁的路灯下，逐渐融入夜色。周遭寂静无声，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倾人的温柔月色和他灿若星子的双眼。
那时候她望着他的背影想啊，要是今晚的月光再亮一点就好了，亮到足以照亮他迷雾丛丛的前路。
可是她发现她的愿望好像破灭了，是她错把那天晚上的路灯当成了月光。
手上掐着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助理打开的电话，伴随着一声连一声的震动打乱了沈明杳的沉思。
她深吸一口气，翻动着购票软件下一班高铁的时间解释道：“方才遇到点事要晚点到，结果怎么样？”
“沈导，资方对剧本还是有点不满意，有位高层说他看过原著，我们的剧本和原著相比感觉还是不对。”
这次改编的是一个拥有大批读者的IP，其作者一本封神，但却在公众面前从未露面，沈明杳的工作人员也只是通过他的经纪人联系，从没见过本人。
沈明杳蹙眉：“原著老师还是不愿意参加剧本编写？”
“他的经纪人目前还是回绝的态度。”
“给我订票，我亲自去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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