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罐里的图纸与信笺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让芷若彻夜未眠。晨光微曦时,她重新将顾氏医坊的图纸埋回药圃西南角,指尖沾着湿润的泥土,仿佛触到了顾延安未说出口的期盼。廊下的“忘忧草”在晨露中舒展叶片,她忽然想起顾延安临走前那句“勿以浮沉易志”,心中渐生笃定。
村东头的刘大爷第一个上门问诊,咳嗽声带着痰鸣。芷若按顾延安留下的医案,先看舌苔——黄腻,再搭脉——滑数,随即想起顾延安演示过的“肺俞穴”拔罐法。“大爷这是痰湿阻肺,得先祛湿化痰。”她取来竹罐,用酒精棉点火,“啪”地扣在刘大爷后背,罐口稳稳吸住皮肉。
“丫头这手法,跟顾先生一个样!”刘大爷趴在桌上,声音闷在木枕里,“顾先生啥时回来?我还等着他教我认‘冬瓜子’呢。”
芷若手下一顿,强笑道:“先生去京城探亲,很快就回。”她转身去抓“二陈汤”的药材,目光扫过药柜上顾延安常用来压纸的青石镇纸,忽然发现镇纸下压着半张草图——是顾延安随手画的“青蒿素提取示意图”,旁边注着“水浸法恐伤药效,或可试酒渍”。
这日午后,邻村有人抬着担架来求诊。担架上的汉子面色青紫,喉头发出“嘶嘶”的喘声,正是顾延安曾提过的“哮喘重症”。芷若想起医案里的“定喘汤”,却在抓“白果”时犹豫了——顾延安说过“白果有毒,需去芯炒黄”,可她从未独自炮制过。
她深吸一口气,取来白果,用小刀逐个去芯,架起砂锅文火翻炒。炒至果仁微黄时,屋里弥漫开焦香,她忽然想起顾延安教她炒“酸枣仁”的情景:“火候要像春日阳光,暖而不烈,方能激发药性。”
药煎好时,汉子已嘴唇发绀。芷若咬牙用银针刺入他“天突穴”,手法比上次更稳——这是顾延安在人体模型上反复让她练习的穴位。随着银针捻转,汉子的喘息竟渐渐平复。
“神了!这丫头比镇上郎中还有本事!”抬担架的村民连连称奇。
夜深人静时,芷若独坐灯下研读顾延安的医案,忽然听见药圃里传来窸窣声响。她抄起门后的柴棍轻轻拨开院门,月光下只见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正在扒拉晾晒的“枸杞子”。见有人来,小狐狸叼起几颗枸杞,转身蹿进草丛,却留下一截油亮的狐尾毛。
她忽然想起顾延安曾说:“山野灵物通药性,若见狐貉盗药,反是祥瑞。”捡起狐毛夹在医案里,嘴角不自觉上扬——这汀洲的草木生灵,似乎都带着顾延安的印记。
三日后,王二婶抱着一篮新摘的蜜桃来医馆:“丫头,尝尝自家种的‘胭脂桃’。顾先生临走前帮我家小子扎过‘足三里’,如今能吃能跑了。”桃子上还沾着桃毛,粉扑扑的像婴儿的脸颊。
芷若洗桃时,发现篮底压着块碎布——是顾延安常穿的青衫布料,上面用白线绣着半朵未完成的“兰草”。王二婶不好意思地笑:“上次帮先生缝补衣服,看他袖口磨破了,就随手绣了朵花……”
指尖触到细密的针脚,芷若忽然想起顾延安手腕上的旧疤——那道疤若延伸下去,恰好是兰草的叶脉走向。她将碎布小心收好,放进装着九针的木盒里,布片与银针相衬,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半月过去,顾延安仍无音讯。村里开始有流言,说顾先生是被官府抓走了,或是在京城谋了高官。唯有?若每日清晨都会去村口望一望,回来后便一头扎进药圃,将“紫苏”收了,“决明子”晒了,连顾延安提过的“难活”的“西洋参”也试着播了种。
这日黄昏,她在药圃翻土时,锄头碰到一块硬物。挖出来竟是个陶瓮,里面装满了晒干的“金银花”,瓮底压着张字条,是顾延安的字迹:“此花解暑毒最验,恐你夏日忙乱忘收,特晒干封存。另,南屏山沈老喜食‘桂花蜜’,若去寻他,可备一罐。”
字条边缘被蜜渍染出浅黄的印子,显然是写好后又在罐中放了许久。芷若捧着陶瓮,忽然想起顾延安总在她忙得团团转时,默默帮她打理好易忘的细节——他看似疏离,心却细如针脚。
深夜,她按字条所说,将陈年桂花蜜装了瓷罐,又把顾氏医坊的图纸用油布包好贴身藏着。窗外月光皎洁,药圃里的“薄荷”散发出清凉的香气,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与顾延安的距离从未如此贴近——他留下的每一处细节,都像一根根丝线,将她与他的过往、他的期盼紧紧相连。
正当她吹灯欲睡时,屋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她猛地起身,推开窗——月光下,一匹黑马停在院门口,马背上的人影穿着熟悉的青衫,虽染着风尘,却依旧挺拔。
“先生?”她失声唤道,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那人翻身下马,转过身来,月光照亮他清俊的眉眼,正是去了京城的顾延安。他瘦了些,下颌线条更显分明,唯独眼中的温润未变,正含笑望着她:“芷若,我回来了。”
芷若一时忘了言语,只觉眼眶发热。顾延安走上前,从袖中取出个小巧的紫檀木盒:“京城太医院的‘玉容散’,听说对疤痕有效。”他指了指她手腕上的伤。
木盒里装着白色的药粉,带着淡淡的麝香气息。芷若接过盒子,却发现他袖口多了道新的刀疤,比旧疤更深,显然是新伤。“先生,您的手……”
“路上遇着山匪,小伤。”顾延安轻描淡写,目光扫过药圃,“看来我不在,你把药圃打理得很好。”他蹲下身,拿起一株她新播的西洋参苗,“这东西娇气,得用腐叶土掺细沙,明日我教你搭荫棚。”
他的语气仿佛只是出了趟远门,丝毫未提京城之事。芷若看着他在月光下专注的侧脸,忽然明白,有些过往不必追问,有些伤痕无需触碰——他能平安归来,便是最好的答案。
“先生,”她忽然想起什么,跑进屋里取出那截狐尾毛和绣着兰草的碎布,“您看,这是……”
顾延安看着狐毛和碎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是温和的笑意:“看来,汀洲的生灵也在替我陪着你。”他伸手,指尖轻轻拂过碎布上的兰草刺绣,“这花,还差半朵。”
“我帮您补全。”芷若轻声道。
夜风吹过,带来满圃草药的清香。两人站在药圃前,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株并立的植物,根须在泥土下悄然缠绕。远处传来溪流潺潺,如同最温柔的伴奏。
芷若知道,顾延安的归来不仅是结束,更是新的开始。那些藏在陶罐里的遗志,那些封存在医案里的期许,都将在这汀洲的土地上,随着草药的生长,慢慢铺展成锦绣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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