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听赶到医院,站在病房门口,一时间竟没有勇气推开门。
最后还是后面赶来的舒谣和陈路替她推开了那扇门。
门被打开就看见李成刚瘫坐在病床旁,手里正牢牢抓着朵朵瘦弱不堪的手腕,似乎一不留神朵朵就会从他眼前消失。
他面颊凹陷,眼眶红肿,眼睑下是浓重的乌青,胡子看着已经好几天都没刮了。
这时的他已经顾不得体面了,现在他只是一个快失去女儿的父亲。
当她走在病床前,这时的朵朵比之前还要瘦弱,鼻子上插着氧气管,呼吸很是微弱。
这时的她已经没有力气睁眼来看了。
只有一旁的李成刚沙哑的低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朵朵,你快睁开眼看看,爸爸把风筝买来了,你睁开眼看看。”
“爸爸求你……”
“求你睁眼看看爸爸……”
像是听到父亲的乞求,朵朵终于艰难地睁开眼,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此时失去了色彩,只是呆滞地看着前方,喃喃问道:“爸爸,风筝好看吗?
李成刚顿时泣不成声,只是握着她的手,不停地流着眼泪,一声又一声地重复道:“好看,很好看。朵朵一定会喜欢的。”
“等你好起来,我们就去放风筝。”
朵朵听到这个回答,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虚弱勉强的笑容,眼睛多了些色彩,看着她的父亲,声音很轻:“爸爸,我好疼。”
李成刚看着朵朵,一时间怔愣住了。
这是朵朵住院一年来第一次喊疼,他抱住她,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不停地低声安抚:“不痛不痛,爸爸抱抱……”
几分钟后,朵朵在李成刚的怀抱里渐渐失去了呼吸,微弱的心脏慢慢停止跳动。
旁边的心脏检测仪缓缓变成一条绿色的直线。
许听站在原地没有不动,眼泪如同决堤一般汹涌而出。
记者的理性与专业性提醒着她时刻保持情绪的疏离和冷静。
但许听发现自己做不到。
世界上的生老病死都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人们除了默默忍受,没有别的办法。
在巨大的悲痛袭来,只能忍受。
许听知道,此刻对于李成刚来说,任何的安慰都显得苍白和空洞。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只知道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巨大的悲痛面前,人是可以有权力哭泣和难过的。
病房里机器开着,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压抑隐忍的啜泣声。
-
许听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容憔悴,眼眶红肿。
下一秒她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掬了一捧水。
冰冷的水温霎时让她清醒了不少。
冷静了许久,许听才从卫生间走回病房。
病房里李成刚正和沈言朝在说着话。
看她进来,沈言朝的顺势看向她。
他戴着蓝色的医用口罩,许听只能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狭长,一眼望去黑沉沉的,无波无澜,看出不出其他任何情绪。
但许听还是看见了隐藏在眼底一抹沉重的悲痛。
李成刚这会似乎整理好了情绪,没有失控,只听他望着那个新买的风筝苦笑道:“朵朵从重症病房里出来,我以为没事了,谁知道……”
“今天早上她突然跟我说想要一个风筝,在去买风筝的路上,我的心突然空落落的,好像就是今天。”
似乎一切都有了征兆。
“不是说还有三个月吗?”李成刚看着早就没有呼吸的朵朵,自言自语道。
沈言朝眼帘下垂,眼神更加沉了,对着李成刚低声说了句:“抱歉。”
突如其来的并发症,加速了衰弱的过程。
许听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隐隐有青筋凸起。
他是在克制他的情绪。
李成刚摆了摆手,“不怪你,我早就知道结果。”笑了一下,笑容里尽是苦涩,眼里泪光蔓延,“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万一有奇迹发生呢?
每个患有癌症的人都希望有奇迹降临,比他们更希望的是他们的家人。
出了病房,许听在沈言朝的前面停下了脚步,转身背对着走廊惨白的灯光,突然开口:“沈医生。”
“嗯?”
沈言朝也停下了脚步,垂眸看向面前的人。
她的脸比头顶上的灯光还要惨白,琥珀般的瞳仁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她就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整个人看着像似一只快要枯萎凋零的白色山茶花。
许听轻声开口:“会有奇迹吗?”
沈言朝倏地愣住,一贯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柔软,眉眼松动,连带着冷厉的气质都变得温和不少。
“会有的。”
沈言朝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和话语,但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让人相信这世界上真的会有奇迹降临。
头顶上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在他的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许听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深沉,但却带有一股不可名状的光亮。
午后的阳光透过走廊上的窗户铺洒进来,在冰冷的瓷砖上投下一块块不规则的光圈。
同时也投映在两人的身上。
两人的身影被拉长,一直延伸到走廊的尽头。
-
林城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天气也越发的寒冷,寒意像是要通过皮肤渗透进骨子里。
就算是坐在办公室里还是冷得不行,林城地处南方,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只能凭借一身正气度过这个格外寒冷的冬天。
许听忙完手里的工作已经接近晚上10点了。
节目所有素材都拍摄完成,就只差剪辑和送审。
许听、舒谣和陈路三人坐在剪辑室里剪辑这一期的节目,看着电脑上的画面,舒谣和陈路两人的眼眶不禁都有些湿润。
“听姐,你说这世界上真的会有医学奇迹吗?”舒谣泪眼汪汪地看着许听。
虽然参与了整期节目的拍摄,但舒谣还是难以从悲伤里走出来。
许听蓦然想到那天沈言朝说的话,他就站那里眼神直直注视着她。
“会有的。”许听的声音很轻,但让舒谣感觉十分有力量。
节目的名字他们想了很多,最后定名为《生生》。
奇迹终会到来,唯有生命生生不息。
节目的片尾,许听写下了最后一段文案:
“身处囹圄,我们仍需要高超的医疗手段和技术,需要彼此的理解和信任,也需要停下脚步等待下一次奇迹。”
最后在将视频导出的空隙,舒谣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听姐,你还不走吗?”
许听整理手里的新闻稿,随意说了句:“我把明天的新闻稿再过一遍,你们先走。”
这时舒谣和陈路收拾好东西了,就跟她打了个招呼就准备先走:“那听姐我们就先走了。”
许听:“再见,路上注意安全。”
两人走后,办公室就剩许听一人。
许听整理完新闻稿,并没有马上就走。拿出手机就看见一条微信消息,
人生如茶:【你回林城了,怎么都没跟我说一声。】
后面跟着几个未接电话。
许听看了几秒没回,将手机随意放在一旁。
片刻后,只见她蜷起身子一只手按在小腹上,脸色很是苍白。
胃如刀搅般疼痛,许听知道,她这是胃病又犯了。
这几天忙着赶进度,再加上外出采访,更没有时间好好吃饭。
以前就有不大不小的胃病,加上这段时间的不断折腾,胃痛来得猝不及防,也比以往更加严重。
强忍着胃疼,艰难从包里拿药,才发现药已经空瓶了。
勉强喝了一杯热水,许听才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
等走出电视台,凛冽的寒风刮过,许听顿时弯下了腰,胃部泛起一阵阵刀搅般的疼痛,令她一时间直不起身。
已经很晚,街上没有什么车,手机上也迟迟约不到车。
许听无暇顾及前方,不知过了多久一脸黑色的车停在她的面前,车灯亮起,她一时间被车灯晃得睁不开眼,下意识偏过头去。
车里走出一个人,站在她的面前。
她木然抬头,就看见沈言朝不知何时站在她的面前。
只听他低声开口:“许听。”
声音很轻、很低,似乎一不注意就会融入到这凉薄的夜色里。
许听没说话,她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很不好,沈言朝眉头微皱,“你不舒服吗?我送你去医院。”
她下意识想拒绝,但看到沈言朝那不容拒绝的神情,犹豫了几秒还是轻声说了句:“谢谢。”
她也清楚现在自己的这个状态非常不好。
自从医院那次,两人已经很久见面了。
拍摄完,许听也找不到再去医院的理由,她克制住自己不要去想。
两人短暂的交集对她来说,像是一场没有做完的梦。
许听坐在副驾驶上,在想为什么每次沈言朝都能碰见自己最狼狈的样子。
后面实在没有什么精神和力气再去思考,慢慢闭上了眼睛。
许听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回到了八年前,那些被压在脑海最深处的记忆走马观花在脑海里一一重现回放。
“听听,你想跟妈妈吗?”父亲的声音是罕见的温和。
小许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她的母亲尖锐的声音响起:“许文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我是不会同意的。”
下一刻,她就看见立马变脸的母亲蹲下身,和她对视,难得耐心地哄道:“听听,你跟爸爸在一起好不好?爸爸会跟你买很多很多的玩具。”
小许听感觉一阵心慌和茫然,无措拉着女人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道:“妈妈我不要玩具,我能跟你在一起吗?”
女人听到这话,立马甩开了她的手,站起身,声音立马恢复了不耐:“不行。”
随后又紧接着对面前的男人大声说道,“反正我是不会要的,实在不行我们就法庭上见。”
说完看都没有小许听一眼,就毫不留恋地大步往前走去。
她就站在原地,看着母亲的背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真是个拖油瓶。”
忽地,男人的话让许听猛然惊醒过来。
许听醒来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光洁的额头和鼻尖隐隐冒出薄汗。
沈言朝见许听情况不对,立马在路边停了车。
“你怎么了?”语气是掩饰不住的焦急。
听到沈言朝的声音,许听才想起来刚刚发生的事。
她刚刚是做梦了。
许听摇了摇头,声音很轻:“没事,就只是做了个梦。”
对于她的说辞,沈言朝明显不信,什么梦的反应会是这样。
但看着她那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颊和嘴唇,心里闪过一丝异样。
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发动车继续往医院开去。
只是车速比之前更快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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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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