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低空飞行

楚亦可在回到渚州市后,很有赋闲人员的自觉,天天躺在家里,整天整夜看电影,自己自足做饭洗碗,尽量让坐吃山空的那一天来得晚一些。掰掰指头一数,她竟有一周没有出过家门了。

近一周阴雨连绵,连带阳台上的衣服都干不纯粹。电视上恰好播到新闻:“从新加坡飞往中国渚州市的新航SQ3752航班在飞行途中遭遇大量强对流云团,现飞机已安全降落,受伤乘客高达三十余名。经调查,这些乘客大都因为没有遵守规定系好安全带而在颠簸中受伤,这也提醒我们,在乘坐交通工具时应严格遵守相关规定,对自己的安全保障……”

她翻看手机时突然收到一则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楚小姐,可否赏脸吃个饭?」

根据历史消息,是袁令舟,她曾在合玉镇旁边的酒店给他发过消息,却没将他存为联系人。

她跑去窗边才发现,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地上汇聚着水滩,空气中仍弥漫着湿润雾气。

于是她回复:「好啊,下午在低空飞行吃饭吧,我朋友开的,就做些家常菜。」

其实她本来想说肯德基或汉堡王,但她觉得袁令舟可能会嫌弃那周围都是叽叽喳喳做作业的初中生,有的店里还有不知名臭味。

对面很快回复:「下午见。」

她随意套了件大短袖,穿了条牛仔裤,临出门时纠结再三还是跑回梳妆台,拍了些粉底,画了眉毛涂了口红。

等她到时,她的大学舍友戚茵蔓已经眉飞色舞跟她招手,她走近了。

“喂,刚刚那个大帅哥是谁?他刚刚一进来我人都傻了,我店里可不常接待这种姿色的客人。”

“呃,就是我前公司的甲方。”

“他刚刚一进来就对我说:请给我一个包间,待会楚亦可要来,她说您是她的朋友。”戚茵蔓刻意撑大嗓子模仿他说话,楚亦可在前台大笑不止。

戚茵蔓给她指了包间所在的位置,撺掇她赶紧进去。

她推开门,袁令舟坐在门边的位置,他把里面的位置留给了她。

低空飞行的整体装修风格都是偏日式的,桌椅低矮,棕色有暗纹的墙纸,昏暗灯光照不出每个人的情绪。在外面没有格挡的地方,每晚都有驻唱歌手,今天唱的是急促热烈的摇滚歌曲。

袁令舟还是穿着西服,一成不变又有些细微差异的西装,她注意到他额角有创口贴。

于是她一张口便问:“袁总,不好意思来晚啦。冒昧问一句,你额头是怎么了?”

袁令舟今天看起来有些怪,这种怪异在他说话时变得尤其明显:“刚刚坐飞机磕到了。”

他往常说话都是极为胸有成竹,任凭你如何反应都像在隔岸观火,今天倒在这感觉上添了些许兴奋。

“你刚下飞机就来啦?!”

“飞机下午两点就到了。”

楚亦可点了点头,突然又想起来什么,在手机上飞快戳戳点点,她把手机举给袁令舟看:“你别告诉我你是坐这架飞机回来的。”

袁令舟微笑表示默认。

她彻底惊讶了。

在点餐时,她特意点了一壶梅酒,戚茵蔓对这种酒颇有研究。这还因为她有预感,今天袁令舟究竟找她吃饭是为了什么,她得借着酒劲说出来。

“楚小姐,关于你上次的承诺,现在是时候兑现了吧?”他的笑容愈发地深。

“那个,容我问一下啊,请问你为什么对我妈妈的事情这么好奇?”

“因为一些私人原因吧,不如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然后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楚亦可将一大杯梅酒举起一饮而尽,像是下定了决心。

“其实我上次说我溺过水,但我没说全。我前阵子回了趟老家,是为了去看我妈妈。她在我五岁那年跳海自杀了。”

“在那前一天,我们还是在海边玩,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大海,因此玩得很尽兴,我玩得忘神,不知不觉走得很深,我被海浪冲进了海里。”

“然后我妈妈把我抱起来放在了沙滩上,我呛了很多水,你知道鼻腔呛水,后脑勺会突突地生疼,那种窒息感没有人能忘记。”

“很奇怪吧?十岁之前的事情我都忘得差不多了,唯独记得这两件。我一直觉得我妈妈是从我呛水的难受中得到了灵感,可能她早就想好了自己的结局,却不知道如何走向她的结局,在那一天她知道了。”她的脸上挂着淡然的笑容,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更不真切。

她看见袁令舟罕见地露出了些别的表情,一种难以名状的、饱含同情又掺杂着其他复杂情绪的表情。

袁令舟似乎用了一小会儿才从她刚刚的故事中缓冲过来:“所以你才一直要拼命游泳?一直重复着跳海的动作?”

“是啊,那是妈妈消失的地方,不论如何我也想自己去感受。”

“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吧?袁先生。”

袁令舟沉默了一瞬,便开口说:“我有一对双胞胎妹妹,其中一个在我十岁的时候溺水去世了,我妈因为这件事大病一场,后来身体一直不太好,在我初中毕业时也去世了。我另一个妹妹初中时确诊了抑郁,看见稍微急一些的河流都会颤抖害怕。”

“你游泳游得很好,那天出海的时候,你好像一直很不安,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跳下去游泳,所以你决定不做任何准备动作就直接跳下去。捕猎能力很差的动物就会在捕猎时犹豫,然而这种生与死的较量是容不下犹豫的,再多一秒,可能猎物的同类已经赶来,然后攻守异形。”

楚亦允摸着自己耳朵上的珍珠耳饰,她在陷入思考时会有这个动作。她在短暂时间后就立即知道了为什么刚刚袁令舟脸上会出现那样一副表情,因为那个表情也正出现在她的脸上。

“后来你坐在船上,你发抖的样子和小丘一模一样。”

“我觉得你很勇敢。”

楚亦允竟被他说得有些动容,自己闷头这样做的时候倒没觉得有什么,被人这样认真地说出来,她都觉得自己有点了不起。

袁令舟给她递了纸。

他还说:“你看,我们俩很投缘,工作有相同见解,也有相似爱好,那天我看见你的朋友开着房车来接你,突然很想过那样的生活。”

楚亦允破涕为笑,说:“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过不上。”

“对了,我一直想告诉你,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你游自由泳的时候,等待转肩转髋的时机太长,导致动作衔接不上,最后呈现的效果就是动作变形,游不快。”

楚亦可心想,他一定是在游泳上非常有造诣,才总是这样突兀地转到游泳的话题。

“那么你呢?你也是因为妹妹溺水才对游泳这么执着?”

“几乎是这个原因吧,我总觉得如果我当时像现在一样会游泳,我一定可以把她救起来。”他又顿了顿,“人啊,总是会对过往的遗憾执着,反复进行一些类似刻舟求剑的弥补。”他还自嘲地笑。

楚亦可深以为然。

他们彻底打开话匣子,聊了许多小时候的事。

楚亦可甚至提到那天偷听到的关于珍珠项链的故事。

袁令舟却表示:“这样的推断也太不严谨,她们怎么没想到我还没送出去。”

袁令舟直视着她的眼睛。

她低下头吃菜喝酒,菜是酸辣口的,拌着饭吞进胃里,会给自己带来更多定力。迎上那样的眼神,再多一秒就会失神。

成年人的谈话总是点到为止,极有分寸。

还是袁令舟开口:“楚小姐经历过什么深刻的恋情吗?”

“当然有啊,大学的时候。”

“听起来好像是一段很遗憾的恋情。”

“遗憾不遗憾的,都这么多年了……说到底还是不合适吧……”她又开始语焉不详了。

“那你呢?”楚亦可拿吸管缓慢搅动自己眼前的果汁。

袁令舟先是摇摇头,说:“我在国外时有过几个短暂的约会对象,之后就再没有了。”

“听起来很无情的样子。”

“怎么会是无情?”

“感觉你没有把真心交付给过任何一个人。”

他们一直从下午聊到夜晚,袁令舟没喝酒,开车将她送回她家楼下。

她从单元门的反光玻璃中看见自己过分的笑容,疑心自己今天是否酒喝得上头,多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______

袁令舟在飞机恢复平稳后立即回复了袁令丘,她还是从只言片语中察觉出不对劲,要不是他发消息报平安,她立刻就要进高铁站跑到渚州市。

袁令舟没有回家,在低空飞行附近找了个酒店住下,他通知林助理往这个地址送一套西服来。

西服是林助理亲自送来的。

他站在镜子前打领带的时候,林助理站在身后说话:“袁总,就这么着急?”揶揄之意不言而喻。

他没想到林助理会出言调侃,但他还是坦然承认:“是啊,就这么着急。”

他在楚亦可指定的低空飞行等她,一见面,她还是穿着随性又自由。她像是一阵风,若想要抓住她,她就会立刻飘走,飞到不知道哪里去。

他很震惊楚亦可执着跳海的背后有这样一段故事,她义无反顾跳水的模样像是冲锋陷阵的将军,她对自己的剖析堪称狠毒,她还没有释怀母亲的死亡。她似乎有些在意那条珍珠项链的去向,又或许只是分享一段好笑的见闻。她说她曾经把真心交付给大学时的男友。

她是个身在谜团中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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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等等重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