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降阁坐落在历年山顶,始建于前朝,距今已有百余年历史,为中原朝廷培养了大批经世之才的优秀学生。每砖每瓦、每只风荷,都印刻着时光淬炼的痕迹。
准确来说,除了路殊听说过的数位少卿、给事中与尚书,以降阁还出过几位武将,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当朝镇西大将军,据说他天纵奇才,二十有二,武举夺魁,被圣上亲自指派驻守于西疆与中原边境,极赋退敌之能,在官衔上亦步步高升,是中原声名远扬的雄鹰虎将。
别说是路殊,就连一众京城百官,此前也不见得就知晓这位镇西王是从以降阁出来的人材。他为人低调,且从未提及过自己师从何处,待到战功赫赫时,那些人猜测这是他什么逆鳞,怕招惹了人,更是不甚敢问,这次还得多亏了从与唐师兄那儿听来的小道消息。
跟随与唐进了后山,路殊先是瞧见一栋红墙高阁,楼匾上刻着澧兰二字,上到二楼,便瞧见了师父本人。这位师父身量很高,身材魁梧,腰板挺的很直,鬓边些许花白,穿着一身简洁干练的衣装,站在窗边擦拭棱上的尘灰。
路殊跟着师兄行了个礼,与唐随即向她介绍:“路殊师妹,这位便是李易盛师父。”
路殊看着李易盛,并不紧张,给他跪下磕了个头,见过师父。
李易盛走到他们面前,表示不必拘泥礼数,问路殊:“朱闳先生已告知与我,说你想来学武,说说是为何?”
路殊:“因为……有了武艺傍身能够保护自己,能与众不同。”
“学什么都能与众不同,为何偏要选条最难的路?”
李易盛声音既严厉,又很洪亮,虽说没带着什么不好的情绪,但路殊听起来总觉着像斥责。她顿了顿,大起胆子答复:“既然学什么都能与众不同,那我想选自己最喜欢的那条路。”
李易盛听她这样答,没再追问,沉默半晌开口问道:“你祖父可是路世修老大人?”
路殊:“是的。”
“听朱闳先生说,你小时候跟祖父学过武,基本功还不错,可有此事?”
“是,祖父为让我强健身体,教了我基本功,但从未让我摸过真正的刀剑武器。”
路殊见李易盛不动声色皱了下眉,立刻从善如流地便竖起三指,主动承诺道:“请师父放心,若是过了一个月,您见我有丝毫不用功,便不必再教我,我既然承诺,便必然遵守。”
与唐猜测朱闳先生应当是跟师父提前说过些什么,因为他发觉李易盛只是点了点头,对路殊说希望如此,言出必行乃是第一门课,让她牢记今日承诺。
随后便站起身来,走回窗边接着收拾打扫,让路殊明日来上课。
她高兴的还没来得及退下,在李易盛跟前就兴奋地笑出了声,与唐亦是被她的傻气逗笑,带着路殊出了阁楼。等她高兴完,才顾上想起一件颇为奇怪之事——
方才见李易盛时,观察到他左腿有些跛,走起路来很是明显,心想一位武艺造诣颇深的师父,为何会身有残疾,于是她便问与唐,最近师父的腿可是受过什么伤,严不严重。
与唐师兄笑了笑,摇头道:“师父的腿十三年前就是这样了,不是最近的伤,是旧疾遗症。”
路殊惊道:“那师父怎会受这样的伤?谁干的?师父不是还教过镇西大将军吗?那应该很是厉害才对呀?”
“师妹别急。”与唐轻拍她的肩头,接着向她解释道:“师父年轻时,曾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侠士,少年时同朱闳师叔一同在以降阁学习,一文一武,却偏都不愿入朝从仕,于是便相约一同留在了阁里做先生。前朝末期动荡之际,师父曾下了山,在邓州一带救济过不少百姓,虽说只不过二十出头的岁数,却也颇受当地百姓爱戴。”
正好两人走到一处亭台,便停住脚步坐下歇着。
路殊催师兄接着讲,与唐便道:“但十三年前,朝廷悬赏了一位钦犯,据说那人在一夜之间,竟是毫无缘由地杀了镐安京十几位官兵百姓。再后来,他纠结了一伙流匪在京西南的官道上作乱,队伍壮大后逐渐骚扰到了邓州境内。我记得大约是昭贞九年那时,有几个流匪为闲暇寻乐,跑到邓州与合康交界处一个叫做白祝镇的地方喝酒闹事,要抢人家农户家的姑娘,闹得凶了,那家店主为了女儿也是个不要命,拿着菜刀砍了那两个烂醉匪首的脑袋,一家人连夜裹了细软跑进城里求助。但那时消息已传过来,无人敢收留帮忙。再加上那伙贼人不愿放过,追进了城里,寻了个夜晚,将那一家三口堵住杀了,尸首就挂在那日我们初到邓州,我给你买凉粉的那处菜市口。”
路殊呼吸快了不少,狠狠一掌拍在长凳上,怒斥道:“邓州遭流匪这件事我倒是听我五哥哥说过,真是放肆了那伙子贼人,为首的那个更是万恶!在京城竟敢随意杀人,你们邓州境内没有官府吗?何时竟能轮到他们大胆作恶?”
与唐还是摇头:“没这么简单,那帮子流匪精明会算计,道上打劫有个度,又一直没捅出大的人命案子,镐安京那边也不是不知道,但当时貌似因为苗岳不断于我中原边境骚扰生事,上头无暇顾及这伙流匪,便将他们置了一阵子。而邓州这边的官府,则是压根说白了不乐意管,抑或是看京城的大人物们都揣着个不知可否的态度,自己这区区一州小卒,就更是不愿惹上是非,只当那伙人闹事,误杀了三个人便罢。长此以往下去,弄的邓州城无人敢半夜出门,百姓天天盼瘟神走,可他们偏同个狗皮膏药似的不论如何也不肯饶了这座城,从不闹什么大动静,但强抢民女、半路劫财、打砸店铺之类的小恶从没断过,大家知晓官府置身事外的态度之后,明白背后无人撑腰,愈发敢怒不敢言。”
“那最后如何了?师父的伤,与此伙流匪有关吗?”
“后来百姓忍无可忍,竟是破天荒的写了份万民书送上历年山求助,师父知道这事之后,亲自下山去寻了趟官府,但那刺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时承诺的倒好,转头就忘,又过了个大约十来日的光景,听说有群匪人看上一位未出阁的姑娘,左右纠缠不过,逼的人家上了吊,剩位伶仃老母亲,也一头撞死,短短一日内没了两个人。”
他颔首轻叹:“听说消息的那晚,师父便独自深夜下了山,也不知去做什么。后半夜时我被一阵动静惊醒,听朱闳师叔着急上火地带了几个弟子往山下奔,天还没亮,他说什么也不带我去,一个多时辰后,我见他们把师父抬了回来,浑身是血,左腿抬起来的时候脱节般的吊着,师叔几天几夜没阖眼,才把师父医活,就是腿上落了病根,从那以后便有些脚跛。”
路殊眼睛瞪得极大,皱起眉头微张着嘴说不出话,独自消化半天又赶紧捋直了舌头问道:“那…...师父是一个人单枪匹马跑去杀流匪了?”
“是。”与唐回应,“他们在邓州北郊有个营寨,据说里头有百十号人,要是再加上后半夜从城里吃喝回来的,我虽未亲眼见,但想来也有三百余众。师父把那儿一把火点了,跟他们打了将近一个时辰,竟把那伙无头苍蝇杀了个几近精光,亲手斩了钦犯匪首。“
“所幸是没把命搭进去,也不知他哪里来的气力撑着,能鏖战那样久,直至现下我回想起,都还是略微后怕。”
路殊听他话里意思,像是十三年前就对此事知情,便小声道:“师兄从小就在以降阁吗?”
“李易盛师父就是我爹,我当然从小在历年山上长大。”
与唐露出一个更大的微笑,像是给路殊抛去一个大秘密似的,看着她嘴张的比先前更要大了一圈,恶作剧得逞一般地大笑了几声。
待路殊回过神来,震惊之余还不忘发挥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可师兄你还没告诉我结局,那伙流匪到底肃清了吗?”
“最后邓州的百姓集结起来,说是请愿,实际是连带着部分官衙士兵一齐给官府施压,还将师父的事呈上了刑部,邓州的地方军才彻底把那群流窜的匪人给剿了个干净。朝廷给以降阁送了不少赏赐,但我爹都没要,原封分发给山下那些受了匪祸的百姓。只不过他伤愈后,也渐渐不大下山了,慢慢隐退,在阁内潜心钻研功夫,别看腿不利落,但身子骨绝对是一等一的硬朗。”
与唐说罢站起身,叫路殊先回去上课,下午带她去熟悉一下练武的那片竹林,以防明日上课找不到方向。他将她送到致知分室外的长廊,又提醒道,以后除了药理还是朱闳师叔代课外,其余他们的课程都是李易盛来教。
路殊对他喊了句知道了,便转身一溜烟跑进了分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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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流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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