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盛安地处江南,五月中旬便感受到暑热的侵袭。

大人们都换上了缫丝夏衫,桌上添了四个冷盘,丫鬟们吱呀吱呀地拉着手摇扇,为闷热的天气带来一丝凉意。

今天全家为平安庆生,刘婆婆特意做了他最爱的葱汁儿腐皮虾包,外皮炸的酥脆,虾仁嫩滑,包成特别小的一只,一口一个刚刚好。

等待长辈入席的时间,平安坐在角落里凿冰,用花茶碎冰打底做梅子桑葚饮,是娘亲最爱喝的。

家里人口不多,平安没有叔伯,两个姑母都已外嫁,陈琰和林月白夫妇又只有平安一个孩子,不免有些冷清。

陈琰向来惜字如金,备考期间尤其如此,林月白在公婆面前也不多话,婆婆性格强势,家里家外一把抓,她索性少说少做,小说话本不比族产账目有趣?

陈家人因性格太过互补显得格外和睦,可这和睦之下又不免透着点沉闷无趣,饭桌上一般只有陈老爷和平安抢着说话,老爷子一生没什么本事,唯独话特别多,常在饭桌上说些或冷或热的玩笑,让气氛活跃一些。

陈家毕竟不比世家大族,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平安又特别捧场,总能将气氛调动起来,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大好的日子,心不在焉的样子。

陈老爷试探着问:“乖孙,你要是不喜欢‘平安’这个名字,祖父帮你改回来?”

全家将目光看向他。

平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倒也不必。

林月白有些担心地抚上他的额头:“儿啊,可是哪里不舒服?”

他挤出一个好看的笑:“娘,没事,逗你玩呢!”

席上的气氛便又活跃起来,刘婆子将一小碗鸡汤面搁在他的面前,面条裹了蛋清,擀得细细的,铺上鸡丝和青菜,还卧了个荷包蛋。

平安劝自己打起精神来,毕竟吃完这碗寿面,他就整整四岁了。

四岁,正是奋斗的年纪,绝不能选择安逸,绝不能摆烂颓废,他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和全家的命运。

……

改变命运第一步,要先充分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

以前他太年轻,出门只看吃食、玩具、璀璨的灯火和热闹的杂耍,贪吃贪玩,无忧无虑,从未主动观察过周遭事物。

借着祖父要带他去街上买几样生辰礼物的机会,他打算先从陈家巷入手。

出门前,祖母叮嘱他们:“别走远,少吃零嘴,早些回来。”

那神态仿佛在叮嘱两个孙子。

“知道啦!”平安应一声,跟着祖父出了门。

他们沿着陈家巷一路往北,穿过石板小桥,桥头立有一座高大的青石牌坊,这牌坊从平安记事起就存在,很有些年头了。

他在桥头驻足,望着那刻有几串人名的牌坊问:“祖父,这是做什么的?”

陈老爷将他抱起来扛在肩上,教他念牌坊顶端的三个大字:“举,人,坊。”

平安眼睛一亮:“我知道了,上面刻的是咱们陈家中举的族人。”

“呃——”陈老爷有些尴尬地干笑两声:“是他们北陈家中举的族人。”

平安四下张望,只见一条小河将陈家巷斩为南北两段,北陈家聚居在小桥以北,南陈居南。

陈家是整个盛安县的奇葩,一个祠堂供奉两本宗谱,房屋、田亩、坟地、店铺……所有产业账目都分的清清楚楚,正旦祭祖,你家寅时我家卯时,祭两次,甚至两家孩子在同一个族学开蒙念书,摆放桌椅都隔着一条宽宽的过道。

北陈家人才辈出,立在桥头的“举人坊”便是佐证,平安回头,看向他们南陈家的地盘,没有任何牌坊、石碑,光滑溜溜的青石板直通尽头。

陈老爷更心虚了,小声道:“别往那看,还没考出来呢。”

平安反问:“一个也没有?”

陈老爷道:“你爹这不是在考了么。”

南陈家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拢共考出了两个秀才,一个是陈老爷的幺弟、平安的小叔公陈敬时,另一个就是陈琰。

陈老爷显然不想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没等他接着发问,便拉着他快步穿过了牌坊。

平安还小,不能完全理清错综复杂的家族关系:“祖父,明明是一个宗族,为什么要分成南北两家?”

“这个啊,说来话长。”陈老爷娓娓道来。

原来陈家祖上两兄弟互生龃龉,分居两岸,各为生计,北陈的祖上倾尽家产读书科举,南陈的祖上将家业打理的蒸蒸日上,从那时两家便拉开了“士”与“商”的差距。

南陈族人虽富,却因朝中无人,处处比北陈矮上一头。

人常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朝中无人就像待宰的羔羊,偌大的家业可以在顷刻间化为灰烬。因此在太平世道,但凡有些实力的家族都会不遗余力的培养子弟读书入仕,入仕后再凭借官身回馈家族,使其更加兴旺显赫。

前年,北陈家出了件命案,新婚三日的新娘死于非命,北陈家的陈三爷利用官场人脉迅速摆平。

可死者偏偏是平安小叔公陈敬时的妻妹,还是亡妻的妹妹。陈敬时哪肯善罢甘休,替死者代写诉状诉明冤情,反被提学道以“挑唆讼事,从中取利”的罪名褫夺了生员身份,南陈家唯二的两个秀才也折损了一个。

两家的关系跌入历史新低。

如今两家表面相安无事,其实心里都在较劲,因此陈琰科举,对整个南陈意义重大。

在族人眼里,陈琰中举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把整个家族的未来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

“整个家族的未来。”平安喃喃道,压力真大呀。

“那是当然。”陈老爷话音中带着得意,对儿子的光辉履历如数家珍。什么三岁通背《三百千》,六岁读四书,八岁能作诗啦……

这些话平安都快背下来了。

可那又怎么样,据《奸臣录》记载,陈琰被清算时,半数族人受到牵连,流放充军,剩下的被罚没家产,流离失所。一个将要团灭的家族,还谈什么未来?

“或许大家从一开始就不努力,还能活的更久一点。”他评价道。

“你说什么?”陈老爷没听清。

平安回过神,环住祖父的脖子:“我说我饿啦。”

“哎,就知道你没吃饱。”陈老爷加快了步伐。

平安骑坐在祖父的肩膀上,视野愈发开阔,一路向北,汇入繁华热闹的晚市之中。

……

次日散学,前院书房,平安一动不动,歪着脑袋看着陈琰。

不是他护短,也不是他以貌取人,他爹怎么看都不像那种大奸大恶之徒。

他生的面如冠玉,舒眉朗目,行走坐立就像四书里走出来的君子,一笔书法更是行云流水。

《奸臣录》中有明确记载,陈琰的容貌为其仕途升迁起到了不小的助力。

当然,平安听说过不少历史掌故,奸臣大多写得一笔好书法,或许也曾是五讲四美好青年,甚至是又美又颠的大帅比……人不可貌相,人心也不会一成不变。

“哎。”团子再次叹气。

陈琰哪里知道小小的孩子会有如此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只道是又在调皮做怪样,打发他先回内宅去,洗手准备开饭。

平安应一声,耷拉着小脑袋往内宅走,一边走,一边思考逆天改命的对策。

常言道:父不教子之过。

作为儿子,他有责任把自己的父亲培养成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可他才四岁,还是个吃饭都不许挑食的幼崽,压根没有发言权。

他蹲下来抚摸狗头:“阿吉,我该怎么办呀?”

阿吉攀着他的膝盖蹭几下,原地转圈,殷勤表演。

“你中午刚吃过小鱼干,又饿啦?”

平安看一眼西斜的日头,确实不早了,得先给阿吉找点吃的。

他蹑手蹑脚的溜进灶房,仗着身量小,猫着腰贴边走,不会被人发现。

烧饭的刘婆子正在炖鱼汤,眼看着两只肉乎乎的小手从灶台下面伸出来,摸向盘子里的烧鸡,熟练地撕下一只鸡腿,嗖的一声,消失在灶房门口。

她无奈的笑笑,每天一出戏,早就习以为常了,甚至每到晚饭之前,她都会在固定位置放一盘不冷不热少盐少油的肉食等着平安来偷。

回廊角落,阿吉撕扯着鸡腿吃的很香,平安忽然灵光乍现,激动地一拍大腿。

他溜进灶房的时候,汤水滚开,刘婆婆拾起烧火棍,将多余的柴火从灶膛里拨了出去,翻滚的汤汁立刻消停下来,咕嘟嘟小火慢炖。

“要想让锅里的水止沸,就把柴火从锅底抽掉……”

平安茅塞顿开,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带着他的小狗穿过重重廊道,穿过四水归堂的院落,在落日的余晖下,踩着自己的影子飞快地奔跑。

“阿吉,我想到一个神鬼莫测的好办法!”

“汪!”

阿吉蹦跳着追上来。

平安蹲下来,掀起了阿吉的大耳朵:“让我爹考不上进士,当不成官!。”

“汪汪!”

他努力压制着激动的心情问阿吉:“我是不是很聪明?”

阿吉兴奋的跳起来:“汪汪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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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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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我爹是奸臣
连载中王廿七 /